巴渝文苑 | 曲藝傳承·師徒情緣
2024-12-03 19:04:01 來源:重慶文藝網

文圖/吳濤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二十年彈指一揮間。2004年,我拜入國家一級演員、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吳文老師門下,成為“吳家班”的第八個弟子,今年整整二十年了。憶往昔崢嶸歲月,跟恩師學藝過往,真是感慨萬千,特別是老師對我在藝術上的諄諄教誨及生活中的種種關懷,感激之情令我難以言表,許多情景深深映入我的腦海又時時浮現我的眼簾。二十年的師徒情緣,總想對老師敞開心扉表達一下心中的情感。然而,雖然我現在已算是一個能說會道的曲藝演員,但真正要直接面對老師或通過電話傾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另一方面的原因也怕打擾老師的工作和休息。于是,沉思良久,提筆記錄,用一篇文字的方式記錄點滴,以慰平生,更感恩老師二十載無私的關愛與辛勤的付出。

1971年,我出生在重慶市南川區鄉下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少年時代,我特別喜歡聽收音機里播放的評書、故事、相聲類節目。那時,對曲藝的種類根本不懂,但只要村里的大喇叭、家里的收音機傳出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和精彩迷人的故事,便令我如癡如醉、似夢似幻。雖只聞其聲,但我也或多或少仿佛看到了說書人那激情飛揚的樣子:時而風輕云淡娓娓道來,時而雷鳴電閃栩栩表現,時而羽扇綸巾吟詩作賦,時而佳人扶柳婀娜多姿,時而將軍金戈鐵馬馳騁沙場,時而俠士飛檐走壁刀光劍影……我夢想著自己有一天即便不能在廣播電臺里繪聲繪色地說評書、講故事,也要像他們一樣能夠站在一個小小的舞臺上為同學們表演。

從小學到中學,我沒有文字腳本,憑著記憶把收音機里講的內容裝在腦中,多次毛遂自薦在學校講故事,還受到老師和同學的稱贊。中學畢業后回家務農,雖然日日農耕忙碌,但心中對曲藝的熱愛始終沒有放棄,甚至愈發強烈。

九十年代初,農村開始流行“板板樂隊”,也就是過去民間演出的“草臺班子”。懷著對藝術的狂熱追求,我毅然決定放棄了胼手胝足的地耕田種,參加了當地老藝人的“火把劇團”。說是“劇團”,其實也就是一把二胡、一支竹笛,簡陋的音響便成了戲班子的全部家當,在農村紅白喜事上表演一些簡單的節目,我就講個故事,說段笑話。

雖然實現了自己的愿望,成了本村本鄉的“專業”演員,但微薄的收入滿足不了日常的生活所需。為了養家糊口,便隨打工大軍南下廣州,工作之余也還常常為工友們無償表演節目,深受大家喜愛。那時,我省吃儉用抽點錢買些文藝書籍自己閱讀學習,慢慢有了一些體會感悟,便動手做起習作,后來有幸還在《珠江文藝》《江門文藝》等雜志發表過幾篇短文。雖然從事文學創作還有些許收獲,但對曲藝表演的欲望卻更加強烈。記得是1998年春節期間,我從廣州回到重慶過年,有一次在坐中巴車時,車上的錄音機正好在播放吳文老師的《重慶言子兒》磁帶。那源于生活的精彩故事,地地道道的重慶言子,詼諧幽默、令人捧腹,一車人聽得來哈哈大笑。那時候沒有影像視頻,只有磁帶廣播,聽了吳文老師的言子,我簡直像是著了魔一般,好想好想能夠看到吳老師的現場表演,好想好想聆聽吳老師的當面語言……回至家中,長夜未眠。突然,一個想法油然而生,萌發了要拜吳文為師的念頭。但仔細思量,自己諸多條件受限,又無親朋好友引薦,長嘆一聲,也就高興一瞬間,卻無緣與師尊相見。

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2004年初,為照顧孩子讀書,我回到了家鄉南川縣(現南川區)。因為一直懷揣著演員的夢想,我沒有再回鄉務農而選擇了在縣城一家廣告公司打工。公司老板知道了我喜歡表演,就安排我負責對外接洽各種慶典演藝業務,同時還偶爾讓我上臺表演。雖然有了登臺的機會,但因自己技藝有限,演出效果平平。幾個月后,心中拜師的念想又重新點燃而且更加迫切。但到底如何才能拜在名師門下,千思萬想,一個大膽的念頭忽然閃現:投書《重慶晚報》,希望通過媒體牽線搭橋,完成心中夢想。于是伏案疾書,一揮而就,明明白白也簡簡單單寫下了心中的愿望。雖然信寄出去了,但我并沒有抱太大希望,畢竟與吳文老師素昧平生,也從未與報社有過聯系,估計此事大多是泥牛入海了……

一周后的某一天晚上,我正在晚會演出現場,突然接到《重慶晚報》編輯文遲先生的電話,他說報社收到了我寫的求助信,并且已將我想拜師學藝的事轉告了吳文老師,經過交流溝通,吳文老師同意和我先接觸一下,約定2004年5月25日上午在沙坪壩區沙坪大酒店(現重慶大酒店)見面。聽完對方如此之言,當時我腦海一片空白,真有點不敢相信,連連問道:“是不是真的喲?”文遲先生說:“你放心,我們重慶晚報啷個會騙你呢。”文遲先生又將另一個聯系此事的記者隆準先生的電話告訴了我。

二十年前,南川到重慶還沒有高速公路,只有從南川經萬盛過綦江到巴南抵重慶的一條老路。2004年5月25日凌晨4點半鐘,我便乘坐從南川到重慶的雙層大客車,歷經了四個半小時的長途顛簸,終于到達重慶南岸區南坪長途汽車站。下了車,我便聯系記者隆準先生。會合后,我們招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沙坪大酒店。一路上,我看著出租車上跳動的計費數字,心里也越來越變得緊張起來,實在是囊中羞澀呀!半小時左右,出租車終于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沙坪大酒店門口,我們來到二樓一處茶廳,叫了一壺香噴噴的“碧螺春”,畢恭畢敬地等待吳文老師的到來。

上午十時許,吳文老師箭步走進茶廳。親眼零距離見到了自己崇拜的偶像,那種心情己完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表達了,雙眼看著吳文老師,我整個人都木(傻的意思)了,不曉得說什么,連招呼一聲都沒有。

吳老師一坐下,茶都沒喝一口,直接就問我:“聽說你很喜歡聽我的重慶言子兒,想拜我為師,那你拜師的目的是啥子呢?”這時,我好像回過了神,聽老師如此一問,我便緊緊張張地回答道:“我從小就喜歡曲藝表演,曲藝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我想拜在您的門下,學得一技之長,求生存、求發展……”后面說了些什么,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吳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現在川渝兩地想拜我為師的人起碼有幾十個,但我對收徒弟格外謹慎。首先是看對方的人品,有句俗話說得好,學藝先學德。有些人要求拜師,無非是想圖我的名氣以便他好找業務。”

我趕緊說:“老師,不是的,你看……”我連忙從口袋里拿出一本我參加南川縣農村文藝調演的獲獎證書遞給老師,那是我第一次走上正軌的演出舞臺,表演的是凌宗魁先生的諧劇《王老三賣桃》并獲得一等獎的獲獎證書。老師看了證書說道:“所以,我一開始就問你的目的是啥子,如果你說些假大空的廢話,我就當你是個粉絲,大家合個影、簽個名沒有問題,拜師就算了。現在看來你說的是老實話,是真的想學曲藝表演,你這個獲獎證書,雖然是縣一級的,但至少我們在曲藝藝術上就有了共同的語言。平常我不會輕易答應別人的拜師要求,但今天特殊,第一,有晚報記者牽線引見,第二,你又這么虔誠,我就答應收你這個弟子。”吳老師這才喝了口茶,對我和兩位記者說道:“曲藝這個行當與其他文藝門類有些區別,拜師得按照傳統規矩,必須舉行拜師儀式,用我們的行話來說就是‘打個響片’,告訴同行與同門師兄弟你是我的弟子,你也不用掏一分錢,一切由我來料理。” 聞聽此言,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瞬間淚目。

臨別時,我掏遍衣褲的幾個口袋拿出七八張一角的、一元的、兩元的皺巴巴的錢來付茶資,老師見狀怕我難堪,立馬拿出一張百元鈔票買了單,這一幕真令我銘記終生。

圖片 1
圖片 2
(以上兩張照片是在沙坪大酒店初次與老師見面時,由重慶晚報記者隆準先生拍攝)

2004年7月19日,在重慶五洲大酒店,老師為我和其他兩位師兄及一位師姐舉行了隆重的拜師儀式。恰好當時中央電視臺《見證》欄目正在重慶拍攝老師的專題片《找樂——言子大王吳文》,所以央視記者及《重慶晚報》記者隆準、冉文來到現場拍攝采訪。在重慶多位曲藝名家及各位師兄的見證下,我正式拜在吳家班的門下,成了恩師第八位弟子。拜師儀式上,我得到老師親筆題寫的“樂道”二字折扇一把及一本由重慶出版社出版發行的《雄起——吳文作品選》一書。雙手捧著珍貴的禮物,心中非常的感激,暗暗發誓:“從今天起,我將永遠記住‘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實實做事’的師訓,以實際行動來回報老師、回報社會。沒兩天,《重慶晚報》刊登了“莊稼漢子拜師吳言子”的文章,詳細報道了我們拜師的盛況,這也成了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和炫耀的事情。”

我們農村老房子的堂屋里供有香火,正壁上方書有“天地君親師”。由此可見,在中國傳統文化之中,師父的地位和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自從拜師之后,我很想念老師,非常渴望能時時陪伴在老師的身邊看他演出、聽他教誨。然而,我也知道那時老師在川渝兩地頻繁奔走,又是演出又是拍戲,非常忙碌。所以,我不想打擾,就很少給老師聯系。沒想到老師卻在空隙之時反而主動打電話詢問我的演出及家庭情況,讓我感動不已。

記得有一次老師受邀來南川演出,他給我打電話相約會面。我提前來到現場,觀看老師精彩的演出,認真揣摩學習老師高超的演出技藝。演出結束后,來到老師歇息的賓館。那時候我經濟非常拮據,只買了一包自認為很好的香煙,恭恭敬敬遞給老師,老師很高興的收下了。但萬萬沒想到,老師卻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他從旅行包里拿出一件他穿過的演出服給我,讓我試試能否穿得。我接過來穿在身上,好像就是給我定制的,當時我真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因為按照曲藝界的師徒傳承來說,這就是老師在傳衣缽給我,贈與我的飯碗!

后來,我在演藝路上更是得了老師耳提面命、悉心點撥,教我如何創作、怎樣表演,并對劇本和表演給予點評,使我受益匪淺,茅塞頓開。有一次,老師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我飾演一位老軍人朗誦“今夜星光燦爛”的短視頻后,老師給我留言,指出哪里語言節奏不對,哪點表現張力不足……每個細節都仔細教我該如何如何去表演。再后來,我開始學習戲劇曲藝創作了。我把作品發給老師請他指正,他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逐字逐句給我修改,并說明為什么要這樣改,怕我在微信上看不明白就打電話給我講,直至我弄懂為止。恩師不僅在文學藝術上對我極盡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之本分,他更知道我性格老實甚至有些木訥,導致我在人際交往中近乎愚鈍,所以,他也不吝時時點撥予以勤加引導。恩師對我所做的這一切,我真的是不甚感激、無以言表。

在老師的教誨下,我不斷地在藝術道路上追求進步,多次參加區里、市里乃至西南地區戲劇曲藝培訓學習,積極參加各類演出和比賽并獲得了市、區兩級二十余次獎項。現在,我也有幸成為了重慶市戲劇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曲藝家協會會員、南川區戲劇曲藝家協會副主席、南川區文化遺產研究會副會長。

2024年5月20日,恩師新書《巴國魂》發行,我原計劃是要去參加的,可臨時有事不能前往,真是遺憾之至。本以為這事就過了,沒想到幾天后,師弟羅家星打電話給我,讓我把收件地址發給他,說老師叫他把書寄給我。第二天,順豐快遞就把新書送到了,我迫不及待的拆開外包裝,打開裝幀精美的、散著淡淡墨香的、凝聚著老師心血的新書,那一篇篇作品,無論是曲藝、隨筆、詩詞都是蹙金結繡、文采飛揚,時而陰霾突起、時而金烏閃現。特別是在新書扉頁上,我看到恩師親筆手書“吳濤惠存”的墨寶,更令我感動不已,想不到恩師在百忙中還掛念著我這位遠居山鄉的徒弟,真正令我不由潸然淚下。

前不久,老師在視頻中看到我在說段子,他就把最近重新整理的一段我師祖四川評書泰斗程梓賢先生傳授給他的一篇《范哈兒聽評書》發給了我,鼓勵我、指導我大膽的去講,電話交流中,也知道了老師正在撰寫書稿,準備出第四本書了。為此,我對老師的新作更是翹首企盼、充滿期待。

不忘師恩,謹記師訓。在二十年的曲藝路上,充滿幾多艱辛、幾多苦惱,也收獲了許多歡樂、些許嘉獎。今后的歲月中,我將一如既往地在曲藝這條荊棘叢生、艱難曲折而又充滿快樂的路上負重前行,努力進取,活到老、學到老,多創佳作,以報師恩,為曲藝事業的發展而努力奮斗!

作者簡介:

吳濤 重慶市戲劇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曲藝家協會會員、重慶市南川區戲劇曲藝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