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真情,與差異和解——對話《我用中文做了場夢》
2025-01-27 13:02:35 來源:重慶文藝網

文/董小玉 安潔

2024年7月,意大利青年亞歷記錄旅居中國生活的新書《我用中文做了場夢》出版。該書憑借接地氣的生活實錄、詼諧又真誠的語言風格,在豆瓣網2024年度外國文學(非小說類)榜單上榮登榜首。如今,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上不乏外國人出現在中國的視頻上,“city不city”打卡中國游熱潮一度風靡全網。但是,云煙過眼的熱點和碎片化、模式化的短視頻并不能讓我們了解“跨文化交流”的真實本質。外國人在中國生活,究竟是帶著開放和欣賞之心的融入,還是孤獨而功利性地懸浮于社會之上?也許亞歷的這本中國“記事簿”可以作一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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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畏改變的“從頭來”

電影《豪情四海》里,本杰明·西格爾說道:“每個人偶爾都值得擁有一次從頭開始的機會。”大學畢業的亞歷不想讓自己的人生局限于既定的軌道,所以他毅然選擇去到中國,開啟一段充滿冒險與未知的嶄新人生旅途。剛開始,亞歷度過了一段尷尬而漫長的“適應不良”期,中文難學,文化差異大,思念故鄉的情感常常纏繞他,但他堅信即使過程艱難,進步微小,生活也終將塑造出一個煥然一新的自己。書的上半部分呈現了許多學習中的對話或是與同學、老師來往的信件,言語中充滿了笨拙的真誠。這種直白而簡單的喜悅很能打動讀者,令人感慨于他那顆身處陌生的異國他鄉但仍然赤忱向上的心。

就如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美國夢”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逐漸適應中國生活的亞歷也逐漸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中國夢”,這種“從頭開始”的勇氣始終貫穿了他在中國6年的游歷與探索。用前幾年很流行的說法,亞歷是名副其實的“斜杠青年”。他在北京過了好幾年的校園生活,又跳出舒適圈——顛沛于全國各地的劇組扮群演,去陌生的城市當老師,從無到有創建寫作俱樂部……非洲女作家丹比薩·莫約在《援助的死亡》里說道:“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這也是亞歷在書里提到的一句話。他不畏懼在任何階段展現出“從頭來”的勇氣,這既是他強大行動力的力量源泉,更是他多彩人生經歷的堅實基臺。

以情觀世的“樂觀精神”

亞歷的文字是平實而鮮活的,且不乏生活的情趣,以至于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常常會忽略他非中文母語者的身份,這得益于他以真情實感為內核、以真實經歷為素材、以平淡又不失飽滿的筆觸為基調、以多維視角為架構的描述方式。如在談論到不尊重外國文化的機構校長時,在提起情緒過激影響工作的群演時,他都能從不同角度進行價值判斷,比如失望、憤怒、鄙夷或是寬容,用他書里的原話來說就是“生活在別處,不熟悉的一切是每一天的挑戰。我們選擇抗拒和怨恨,還是包容和好奇,會決定我們的生活體驗。”

觀察他者,用心感受,用情接納,從而平靜地充實自我生活,這或許正是九零后的亞歷在異國修心的獨特法門。在無數個憤怒、失落、不理解的時刻,他把觀察轉化為文字,讓看似二維靜態的文字因飽含真摯情感而鮮活靈動。“我在一家商場里的飯館點了一條長江的魚。我假裝自己還在威尼斯,決定點一杯白葡萄酒,心里想著達到了一種遠離家又感到熟悉的完美狀態。溝通能力有限,服務員給了我一杯白開水。我想,沒關系,反正也是白的。”對亞歷來說,觀察與記錄有利于充盈內心,而真誠的分享能讓內心得到釋放。他把日記記錄在豆瓣上,分享自己的情緒和回憶,讓心底的真摯之音得以在這繁雜無序的時代中得到回響,這也體現了他勇于擁抱生活中的不確定性的樂觀精神。

把握人生里“恰好的時機”

開啟亞歷來中國學電影的契機是《經濟學人》的一篇報道,其預測中國的電影市場有驚人的潛力,甚至將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的市場。迷茫的時候,一點火星都可以點燃一個念頭的火花,喚起一種希望,亞歷在這種機會面前,總是毫不猶豫地勇往直前。他來到北京后,恰好趕上電影發展最好的時候。他和同學一起去參加北京電影節,連續兩年去香港看國際影展,從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影片名字里,讀者也能輕易地回想起“影視寒冬”之前那段最輝煌燦爛、生機勃勃的時期,亞歷形容這段影史是“中國社會開花的季節”,而他正好捕捉并記錄了這一花朵盛開的過程。

2014年,亞歷曾以體育記者的身份來到中國報道南京青奧會賽事。在20歲的亞歷心里,世界是一個人們能夠輕松地相互理解、彼此開放包容的樂園,彼時的經歷如同一顆蘊含著生機的種子在他心底悄然發芽,孕育著模糊而又美好的念想。在書的下半部分,亞歷在中國發展的瓶頸期正好與疫情重疊,在上海花園坊的春天,他幾乎是從零開始與人交往、重建生活的秩序,看似苦悶和走入死胡同的日子,同時也是一個挑戰與機遇并存的時機,正是環境、經濟的低沉,更能讓他意識到,人文關懷、人性關注的重要程度。凡事不必非求一個結局,生命的意義正在于流動。至此,與最初美好純真的他相比,時代洪流帶來的“時機”,讓他的思想中增添了更多深刻與哲理。

迷茫孤獨的“夢幻島”

亞歷的視角捕捉了許多真實到不友善的鏡頭:當面被中國人說“我很怕外國人”、或者被故意地開玩笑、遭到不經意間的誤解,這些瞬間,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刻刀,將他心中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溫情無情地撕碎,反復地提醒亞歷:——你是一個局外人,你永遠不是中國人的“自己人”。

“來中國”這件事上,亞歷并不是“少數派”。外國人把中國稱為“夢幻島”,因為這里可以讓他們的時間靜止。遠離了原生社會,社會時鐘失效,沒有人會催促他們什么年齡該做什么事,擁有無齡身份的確帶來了夢幻般的自由狀態。但是,獲得“第二青春”的代價卻是孤獨和迷茫,雖然年輕、熱血,但他們似乎總是局外人,難以融入并與他人建立深層次的生活聯系。此外,他也多次提到,5年是外國人在中國的分水嶺,要么留下,要么回國。他猶疑了,往前走是不知方向的迷茫,往后退也是充滿遺憾的不甘,曾經認為的無限可能,也成為了禁錮選擇的枷鎖。

《我用中文做了場夢》最后一章的畫面是——亞歷來到中國朋友劉水的四川老家,一起喝著白酒、聽著鞭炮聲,一起迎接新年,雖然也被問“意大利是怎么過春節?”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但是尷尬和局促早已消融在溫馨的氣氛里,讓人聯想到電影《綠皮書》的結尾,唐·謝利風雪夜去托尼的大家庭里一起歡度圣誕。文化的差異、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也許難以消除,但是每一種真情和每一顆真心,都將成為在迷茫與孤獨時燃起的溫暖火苗。

讀亞歷的文字好像在平靜的內河上漂流,12個文章標題串聯起亞歷旅居中國的6年中難以忘懷的諸多片段。盡管在這一過程中并未遭遇什么驚天動地的波折,但涓涓細流也早已將旅行者帶入了全新的風景里。相比于“在中國的老外”這個天生帶有刻板印象的稱呼,亞歷更像是一個世界公民,在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里扮演著一位漂泊的行者,因為這些真誠的文字相逢,我們也會銘記這些文字背后的精神呼喚:摒棄偏見、擁抱開放、跨越隔閡、與人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