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仍憐故鄉水
2025-03-21 14:52:34 來源:重慶文藝網

文/文韻

家鄉有條小河,是我的童年記憶里最濃墨重彩的斑斕,徐徐展開,便跳躍出一幅幅帶著嬉戲童音的有聲畫卷。綿延的河水流淌著無數的青春年少,悠久的河床承載著不盡的繽紛夢想,年少的我讀不懂鄉愁,一心向往著外面的世界,如今卻在一條家鄉的小河里有了鄉愁的具象化。

那些年(孩童年代)

那時的河水清澈見底,泛著淺淺的綠波,水面成群結隊的小魚扭動著尾巴,偶爾還有三兩只野鴨子在水面鳧水,一會兒工夫就游到很遠的地方。河流兩岸相距約二三十米,河岸一旁是較為平坦的綠地,長著很多高大的麻柳樹,小草郁郁蔥蔥,早春的那一片綠讓人眼前一亮,心情也隨之雀躍起來。河岸另一邊由一些石頭組成了淺灘區,是夏日傍晚最受村里人歡迎的地方,被約定俗成的分成了洗澡、洗衣服、淘菜等“生活功能區”。小河上面有一座石拱橋,是我們每次“趕場”或者外出的必經之路,小河見證著我們的出走和歸來。

家鄉的河是我們歡聲笑語的聚集地。

每當夏日的夕陽緩緩西沉,當天邊那抹暈染的火紅開始暗淡,也就到了我們一天最期待的戲水時刻。村里很多婦女和兒童一起相約在淺水區,踩在被河水沖刷得圓潤細膩的大石塊上,有的洗衣服、有的洗澡、有的洗頭、有的打水仗,留下一串串語笑喧闐把暮色加深。河岸深水區是青壯年男人們的賽場,他們有的在游泳,有的在跳水,還有的在比誰能在水下閉氣時間更長,成為我們看熱鬧的“主戰場”。

我父親也是游泳健將里的一名,母親在淺水區洗衣服,和鄰居話家常,我在和小伙伴玩鬧,偶爾還翻開石頭捉到一只小螃蟹去父母那里炫耀,這是我記憶里彌足珍貴的時光。

家鄉的河是哺育家鄉人的聚寶盆。

在我懵懂的意識里,始終覺得家鄉的河里蘊藏著無盡的美味和財富。無論晴天還是雨天,父親閑時扛著竹竿出門,去泥巴地挖了些蚯蚓,總能從河里換回一小桶魚蝦,每次清蒸的小鯰魚,滴上幾滴醬油,再撒點蔥花,便成了我垂涎三尺的美味。下雨天,父親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扛著竹竿、提著小桶,頗有“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意境。

早些年(求學時光)

隨著“務工潮”來襲,村里大多數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我也和父母到外地開啟了顛沛流離的求學之旅。幼兒園以后我就離開了家鄉,其間走過三五個地方,換了幾所小學,再不曾遇到像家鄉一樣的那條河,不曾遇到讓人眼前一亮的那抹綠,也不曾感受到河岸沁人心脾的那陣風。

家鄉的河是我出走歸來的牽掛。

小學畢業,我從外地回老家,已經是五年后了。那是我們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回老家,是我和小河團聚的日子,是父母分崩離析的日子,也是我們一家團圓的最后時光。

再次見到小河,它不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岸邊沒有高高的麻柳樹,也沒有蜿蜒的梯田,那些洗衣服、洗澡的淺灘也無跡可尋,深綠色的河水不時散發著陣陣臭味,河面漂浮著一些腐爛的枝丫、塑料瓶、零食口袋等,還有長年因河水淤積產生的綠色泡沫。小河的清水仿佛變成了死水,和我那刻的心情一樣支離破碎,原來大自然懂人的心緒,所以曾經的美好一直縈繞在心頭不肯散去。

家鄉的河是我無法忽視的疼痛。

中學時代,父母離婚后在外地工作,我在縣城的姨媽家生活。其間,我帶著爸爸安排給我的“使命”回老家兩次,每次都要從小河上面那座石拱橋走過,期盼看到它早日從“病痛”中好轉。可生活往往不盡如人意,小河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它似乎即將“病入膏肓”,越來越多的人往里面拋擲生活垃圾,在河床形成一座小山,小河的五臟六腑幾乎被垃圾填滿,它無力嘶吼,只能發出一陣陣讓人頭暈目眩的惡臭。

家鄉的河是我通向未來的起點。

大學時,我回到了老家的鎮政府實習,我人生第一次工作崗位的上下班都有小河伴隨著,它終于在我無數次期待中從昏迷開始蘇醒。那段時間,經常可以看到有小船在河道清淤,那些早些年被拋擲的堆積如山的生活垃圾,又一個個被分散的撈起來,河道終于開始慢慢暢通。那時開始,老家設置了集中的垃圾處置點,亂扔垃圾現象得到了緩解和制止,小河的“臉色”也從墨綠色轉向深綠色,我仿佛看見它慢慢地喘過氣來。

這些年(工作步履)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單位在長江邊上的一個三峽移民小鎮,日常生活與長江為伴。那里的江面浩渺,從晚清時期開始成為洋人、洋貨的聚集地,曾有“小香港”的美稱。

后來因支持三峽大壩的修建,沿江村民不得不舉家往地勢高的山上走,很多人的故土長眠在水下,他們在家與國之間做了毅然決然的選擇。

江邊成了我們飯后娛樂消遣的場所,傍晚散步時常常能看到“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景象,每當枯水期水位退了的時候,依稀能從瓦片、陶瓷、木樁等斷壁殘垣里看到它曾經繁華的影子,它的縮影還珍藏在當地縣城博物館中。

家鄉的河是我午夜夢回的流連。

長江的波瀾壯闊充滿雄渾的力量,故鄉小河的涓涓細流,卻時常滿懷柔情地流入我的夢里。好在這個小鎮離我老家并不遠,兩個小時的車程即可抵達思念的彼岸。工作后想家的次數更加頻繁,父親每次總會準備一桌豐盛的家常菜等著我,無論我什么時候到家,他總在家門口期盼著。

每次晚飯后,我都要去看看小河,它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一次又一次的讓我驚艷。起初是河岸兩邊修了堤壩,堤壩上種了一些榨菜,修建了專門的河岸步道,后來堤壩上種植了楊柳,新增了一些石頭砌的桌子凳子,早春時節漫步在楊柳依依的晚風中,那叫一個美!

家鄉的河是我依依不舍的離愁。

現在每逢節假日我都會回老家去看看,我想去看看父親、看看小河、看看童年的足跡......今年中秋節,借著節假日的契機給自己放假回老家一趟,父親依然在家門口不時張望,等待著炊煙起、游子歸的那一刻。

晚飯后,我去小河兩岸的步道散步,碰到了村支書正在“巡河”,在河對岸看到了“河長制”的標識牌锃亮,小河現在也有了“守護”它的人。我們披著月光漫步回家,父親已經切好了月餅在等著,我們坐在院子里吃著月餅、話著家常,“月是故鄉明”的感覺分外強烈。

離開家的時候,父親在家門口目送我們,我沒有回頭,目不轉睛盯著后視鏡,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前行的道路變得越來越清晰,我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常回家看看。長大了,不可避免為了生活背井離鄉,家鄉的一切只能被我們折疊打包裝進行囊中,然后像小河一樣,埋頭奔向更遠更廣闊的江海。

(作者單位:重慶市委宣傳部印刷發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