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本文以巷子三次變遷和祖母兩次換房為線索,用占巷為房、還巷為巷、拆巷尋巷三個小篇,描繪了30多年的農村住房、農民生活等的變化,見證了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幸福生活。
文/全定成
記憶中的一些人和事,就像用扁擔挑擔子,無人可替代,只能左肩換右肩。
(一)
山為三姓寨,屋為四合院。張、全、劉三氏,三十余戶,西南兩院,依山而居,望田而生。南院位于康家槽,大門南北朝向,巷子東西貫通,條石作基,青磚為墻,腳下石板,屋上黑瓦,商鋪、藥鋪、學堂等一一俱全。
從祖輩開始,從二墩子遷到院東頭巷子。后父輩三兄弟,各分得上下兩房,至今已四代人。父親排行老幺,結婚最晚,分家最遲。結婚生子,房屋最缺,只能“占巷”為房,在靠近自家房屋一側,砌土灶、擺方桌、放木椅……
我未曾見過祖父,但對巷子卻很難忘卻。
東頭巷,風很大。門只能半開,白天半開,夏天半開。開門的機會最多,站在土灶前的長板凳上,墊著腳尖,抽開門閂,滿臉的期待。遇上親戚或者長輩,偶爾也會有驚喜。
過路巷,人最多。南來北往的生意人,西去東來的莊稼人,還有進進出出的擔水人。早上的玉米糊糊,晚上的洋芋絲絲,一家人吃飯,全院子聞香。
那時天黑,用不起電。除了灶膛的火苗,還有煤油燈的光亮,舔著我的額頭和臉,在微風下忽明忽暗。一家四口,坐在巷子,圍著腳盆,四只大腳和四只小腳丫,嘻嘻哈哈。水很熱和,心也熱和。
(二)
稀泥和著稻草香味,原始地腳踏,自然地晾曬,變得異常凝固與厚重。祖母跟隨二伯搬進了土磚新瓦房,我去得最勤。半壁巷子“左”來兩房,被父親鑿開隔墻,成了一門管三間。從此,我家便有了獨立的灶房和里屋。
父親找來一些窗眼石、磨芯石,架在巷子兩邊,做成簡單的坐凳。母親重復地燒開水、泡荷香,滿滿一銻壺,放在方桌上,隨到隨喝。
剩下的半壁巷子,這才成了巷子。
讀書人,起早又趕黑。天不亮,打著火把從巷子里出發。天未黑,擠在巷子里一起寫作業。
莊稼人,忙早又忙晚。每個閑暇午后,如約而至,座無虛席,有刨洋芋的,有打鞋底的,有下象棋的,還有閑坐的……
頓頓不離,餐餐不厭,至今獨愛洋芋。刨洋芋,多半是每家小孩子的事兒。午飯剛過,端著一撮箕洗凈的洋芋,拿著一把自制的鐵刨兒,搶占一塊涼快的磨芯石,動作嫻熟地刨皮,滿滿一洋瓷盆。
巷子里最多的便是打鬧,父輩們一般都不會管。從巷子里開始,伸出手板兒,正面反面分組,打嘭嘭仗、躲貓貓兒、扇煙盒包兒;在巷子里繼續,聲音吼得最大,象棋拍得最響,“將”……“再將”;到巷子里結束,贏的在歡笑,輸的不服氣,明天還會再來一場。
(三)
拆樓板、推土墻,燒紅磚、預制板,家家住上了樓房。四合院只剩下東墻——我的家和那半壁巷子。
父親的固執與堅守,耗不住時代洪流的沖刷。
那年我19歲,中師輟學留家,儼然也是大半個勞力,成了拆房建樓的幫手。
院子的人都來幫忙。房梁上,樓梯上,站滿了人,五片一組,流水作業,一圈圈一層層,青瓦在角落里重新堆砌。撬開隔子,滑下橫梁,挖松老磚,抬走條石。一小半會兒,半壁巷子就變得敞亮寬大起來。突然之間,大伙兒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
后來,巷子只剩下些許影子。青瓦蓋在了灶房,條石砌成了地基,老磚鋪在了地壩。
祖母一直不愿離開,獨自一人生活在巷子邊。很久以后瓦房成了危房,才搬進了我家的水泥板房。
參加工作后,從未停止追尋巷子的腳步。一年又一年,地壩硬化了,看不見老磚;墻壁粉刷了,看不見條石。巷子的痕跡越來越少,記憶卻越來越深。老去的人,會過來走一走。長大的人,也會過來問一問。
在樹下,水泥壩上,雖然涼茶進了保溫杯,路燈換了太陽能,但是還有過去的那把椅、那條凳。大伙兒的巷子,從未遠去。
如今,祖母已經離去,花甲的父母,住在新的巷子里。
(作者單位:重慶市委宣傳部政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