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靜

當下，非物正全方位浸入這個世界。

人們將這種非物稱為信息。信息產生出大量數據。數據慢慢有了分析能力。

物正在被蠶食。

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2024年中文版新書《非物：生活世界的變革》中對數字媒體時代生活進行了哲學批評。

我更愿意稱韓炳哲為思想者。

韓炳哲對全球語境下產生的社會問題，以敘事的結構、散文化語調，共情詩意痛感，打破世界邊界，描述了生活困頓與當代人精神狀況，對社會病理網狀進行診斷。他回答了哲學與當下無距離感問題，開啟哲學與生活思考起點，并試圖給出解決答案。但終究，沒有統一答案和解決辦法。

在非物搭建的世界里，韓炳哲采用了片斷式章節寫作。比如后真相時代，我們該如何面對信息？新消費主義盛行，體驗又意味著什么？《從物到非物》《從占有到體驗》兩個章節正好回答了這兩個核心問題。

數字化秩序：接替大地秩序

“物構成了大地的秩序、地球的秩序。”這是全書開篇。韓炳哲接著說，“數字化秩序在今天接替了大地的秩序。”這就是當下從物到非物過渡的現狀。“我們不再居于大地和天空，而是居住在谷歌地球和數字云之中。”

無疑，數字化秩序具有信息化、數據化、虛擬化和可測化特點。即，“是信息在規定著生活世界”，“沒有任何東西具有樸實可靠的手感”。

那什么是真相？見到的聽到的、覺察到的就是事實的真相嗎？在后真相時代，信息爆炸與混沌、獨立且強大，它任意游走于超現實空間，表現出即逝與流動，我們又該如何面對？

讀完《從物到非物》這個章節，我只知道，韓炳哲一針見血批判性指出，信息讓生活變得不再穩定。最突出的問題是個人注意力不再集中。

信息的節奏將事件分割成了若干片斷，無數信息出現的聲響比如提示音、來電語打亂了生活日常整體。它的泛濫似乎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忙碌和疲倦。我們習慣了隨時被信息打斷，被無線電波打擾。我們身體緊張，精神焦慮。漸漸地，技術的加持，讓我們變得盲從與自我剝削，已無法停留在自身與本體，服務于信息傳播與引誘，直至身體完全沉淪。

個體變了，群體也失去了行動力與自主性。在被算法控制的世界里，對物的態度日益冷漠，對非物的追逐愈發迷戀，分分鐘忽視瞬間發生的真實存在，讓我們變成了“信息的常人”，擁有了一種“數據的信欲”。正因為這種強大的信欲，讓身為主體的群體甘愿說出那三個字“我愿意”：愿意與之協商“應當如何生活”，愿意自動成為“牢房里的囚犯”，愿意成為它的追隨者與仰慕人。

這里回答韓炳哲在前面的判斷，他主張生活穩定，反對操控的事實真相。而我更想追求的是，安定生活中由信任、承諾、責任、忠誠、教養、守約等長時間連續實踐所達成的幸福。

數字經濟時代：體驗消費正在到來

海德格爾說，“世界的圖像化深刻改變了人的存在，把一種身體體驗關系轉變成了一種視覺形式關系。”從身體體驗到視覺關系，就是物到非物的關系，也是韓炳哲表達的從占有到體驗的關系。韓炳哲把對信息的消費稱作“體驗”。

體驗經濟正在到來。商家通過創造差異化感官、情感和精神體驗，讓消費者為“過程價值”買單，而不只是為功能實用本身買單。比如即時的愉悅、美好的快樂、沖動的情緒、鏈接的共鳴等瞬間行為體驗。這種體驗恰恰又會產生消費主義意義上對自由的滿足與自洽。

非物的體驗就是一種新型經濟形態。韓炳哲說，“體驗的經濟學取代了物的經濟學。”除了消費體驗外，韓炳哲還鄭重提出在數字化時代，比起體驗消費過程，我們更體驗著社交媒體自我身份的轉變，且最終迎來非物時代的商業化，包括人的全部關系。這一點，韓炳哲簡直直指人心。

我們來看一看——

①“朋友最先變成了朋友圈的人數。”體驗已經到了對人際關系的資本擁有與分享。試想一下，我們朋友圈的朋友有多少素未謀面，有多少不曾了解，又有多少可以互訴衷腸，可以肝膽相照。

②“一切都服從于我們的需求。”面對24小時聯網和信息在場、身體不在場，為了某種需求和利益，對話框的兩個人，可以說是毫無關聯。韓炳哲說，需求的服從下，自我變得越來越強勢和中心化。

共生·親密·自戀

《智能手機》這一章節額外強烈安利給朋友們。

韓炳哲說，我們與智能手機之間是“共生”關系，是“親密”關系，是“自戀”關系。我完全理解韓炳哲將手機、主人、世界三者鏈接所要傳達的三種誤區。

首先，是以自我為中心的錯覺。如今，智能手機似乎主宰著這個世界——接收信息與傳達指令。手機主人在它的操控下，“我不感興趣的信息將會很快被劃走。我所喜愛的內容則會被指尖滑動放大。”這種私密性和自我感覺，讓“我完全掌控著世界。”“世界是以我為尺度而建立起來的。”而事實上呢？算法將你我綁架在“信息繭房”內，信息繭房推送的同質信息，導致接收單一，難以獲得認知與經驗以外的信息，正影響著“自我”審視與判斷。手機成了主人，我們只是肉身。

其次，是親密無間的感覺。智能手機無孔不入，我們通過手機屏幕感知外部世界。購物網站、打車軟件、娛樂導覽、美食索引，似乎吃穿住行，都能一機完成。然而，我們刷臉、輸密碼、填家庭地址，沒有隱私可言。更可怕的是，數據可能還在后臺天天講我們熟悉的話題，監視我們的一言一行。可是在現實中，我們又會筑起高墻防線，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韓炳哲揭示了世界很陌生，人與人之間并不親密的根源。

最后，是靈敏快捷的直覺。人的本能是有直覺的，它是人與自我聯結的第一通道。然而，“無論在什么地方，我們今天都會掏出手機……通過屏幕來感知現實。”我們在現實中，習以為常的是，面對境遇和問題，手機包括人工智能，似乎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并給出第一答案，而這個答案并非從“本我”出發，而是被數據控制后的標準答案。我們與生俱來珍貴的直覺正在退居二線，它由此帶來的喜悅與快感正在消退。

我為此而難過。

最后，想和大家探討三個問題：

聲像視頻的即時與無邊界，能代替常回家看看嗎？

快捷智能帶來了多樣性信息選擇，你還擁有曾經的簡單快樂嗎？

在這段與非物的密切關系中，你有沒有越來越喜歡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