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昆,男,1950年生于北京,國家一級演員,相聲演員,中國曲藝家協會主席。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十屆榮譽委員。1970年代師從相聲大師馬季學說相聲,1983年第一次登上春晚舞臺擔任主持人,并表演相聲《錯走了這一步》和《對口詞》,一炮打響,家喻戶曉,逐漸成為享譽全國的相聲大家。2003年被中國文聯授予全國“德藝雙馨”藝術家。
大咖語錄》》
重慶曲藝基礎好,尤其近年來一批中青年曲藝家在全國嶄露頭角,“牡丹獎”評選收獲頗豐,但成績面前不能驕傲,要為曲藝傳承多下功夫、多思考。
“你是相聲演員,你在舞臺上能站多久,取決于你的創作。人民群眾什么時候不給你鼓掌了,不歡迎你了,你的藝術生命就到頭了。”
主席臺上的姜昆,又一次跟臺下就坐的曲藝同行分享起恩師馬季的教誨。他眼神篤定,一臉誠懇,音調并不高,卻擲地有聲,傳遞出某種強大的信念與力量,流淌在偌大的會場。
這是上周在渝舉行的2019全國曲協工作會議現場。除了例行的開幕大會發言,中國曲協主席姜昆還有一個特別單元——《你和人民有多近,人民就和你有多親》主題演講。
從自身成長經歷出發,這位名滿全國的相聲大家深情回顧了師爺侯寶林、師父馬季等老一輩曲藝大師以身作則對后學的影響。一幀幀黑白照片記錄了姜昆早年與師長們演出的珍貴畫面,他在講述中穿梭于久遠的回憶,感動了聽眾,很顯然,也感動了自己。
“相信你們能體會到,我的那種感動是真實的。”事后聊到這場演講時,姜昆對上游新聞記者感慨,“想到我從40年前的一個北大荒‘黑土地’上的普通知青到如今,是因為相聲改變了命運,我就愈發懷念師長、感恩人民,是他們的培養和愛護,成就了現在的姜昆。”
完全不似普通人想象中的中國曲協主席,他語氣里滿是謙虛。我不禁想起開幕大會前一晚,與他相約在下榻的酒店見面,說是采訪,更像是一次尋常的與隔壁大叔的促膝長談。
我們聊相聲,說人生,不經意間,他一聲長嘆:“不瞞你說,現在我有時演出都還緊張,好像每次都是新的考驗。”
“您都功成名就了幾十年了,還緊張個啥?我不信。”我說。
“你還別不信,我就特別擔心,自己還能不能前進,甚至有時懷疑,還能再往前哪怕就走一步嗎?直到在這種猶豫苦惱中又走一步,我才高興,然后又懷疑,還能再進步嗎,那經過一番刻苦磨煉后又走一步,又才高興,反反復復,嗨,我這毛病改不了了。”
他有些無奈的笑了,“所謂成了名成了家就天不怕地不怕?哈哈,真沒有啊,不可能的。”
“我想溜去看看釣魚城,又黃了”
安排在曲協大會開幕前晚見面,是姜昆自己的意思。那是他抵達重慶的第一晚,原本我沒想那么趕,畢竟舟車勞頓,年近七旬的他或許稍有不便,誰知傍晚六點,他電話來了,“我這邊安頓好了,就今晚聊吧,因為計劃有變,明天上午演講完,就得往北京趕。”
那兩天重慶已經不太冷了,“晚飯后我先得溜達溜達,咱八點半見吧”,姜昆說。我提前來到大堂等候,約定時間快到了,遠遠看見酒店門口走來一人,中等個頭,身材微胖,步伐穩健,頭戴一頂鴨舌帽,樂呵呵的樣子,正是遛彎兒回來的姜昆。
“我來過重慶好多次啦,每次都喜歡出門轉轉,城市面貌日新月異,山城的發展啊真是快!”姜昆說,自己算是重慶人民的老朋友了,“當然說回本行,重慶曲藝給我的印象頗深,重慶曲藝的飛速發展與城市水平提升密不可分,可以說,取得的成績在全國也算典型。”
他伸出右手掰起指頭算起來,“重慶有個“中國曲藝之鄉”走馬鎮,我就去了四次:第一次是造訪,第二次為他們授牌,第三次專程趕去現場表演,第四次是中國曲協回訪,他們兩年一次的故事會等于我參加了三次,這緣分哪真是不淺了。”
對重慶曲藝更早的印象則來自萬州,“十幾年前我去萬州,當地演員拿著漁鼓表演祖輩流傳的民間說唱,那種用魚皮做的鼓讓我很震撼,現在萬州那邊曲藝發展很好了,不但有傳人,有名家,更重要是曲藝家擔負起社區宣傳教化的責任,跟百姓面對面的交流親近,了不起。”
“去年中國曲協評了20個牡丹獎,重慶拿了兩個吧,咱別提那個,不許驕傲!就說今年央視元宵晚會的西南官話小品,也能看出重慶曲藝在全國的影響力了。”姜昆笑道,曲藝發展首先得提地方特色,方言呈現出的是原汁原味地域特點,“最早沈伐也帶著四川諧劇上過央視春晚,是三十多年前了,現在重慶旅游那么火,我們也期待重慶曲藝有更多受眾。”
雖然對重慶曲藝贊不絕口,重慶卻還是讓姜昆有些私人“遺憾”,“每次來啊都行色匆匆,這么美的城市,來不及多走走看看。”他故作嗔怪,“你看這次吧,曲協大會有兩三天,本來我都計劃好了,偷偷摸摸擠點時間去釣魚城看看,世界歷史轉折點嘛,很有意義的古跡,可是剛下飛機就接到通知,明下午必須回北京,后天一點鐘有任務,大后天又錄制學雷鋒日節目。好家伙,好容易安排一次自己的活動,又黃了。”像是略帶自嘲,他笑了,“沒辦法,你是公眾人物嘛,一半屬于社會了,有工作必須去做。”
從藝四十多年,類似這種個人生活對演出工作的妥協,在姜昆的日程表上已經數不勝數。甚至,有些妥協對他而言是或許是終生的遺憾。
“我母親89歲高齡去世第二天,我是家中老大,本來該為她守靈,但兩三個月前就已經安排好去阜陽油田送歡笑下基層演出,工人同志都等著,怎么辦?不能說不來就不來了吧?我還是放棄了跟母親最后的相守,去了河南。”姜昆眼里有點泛紅,“媽媽一直教導我要感恩群眾,回報社會,我想她也能理解的……”
“量子學說早晚會走到我的相聲中”
相聲大師馬季慧眼識珠,把姜昆從北大荒知青拉上了相聲藝術的坦途。隨著侯寶林、馬季等老一輩大師謝幕,歷史推動著姜昆來到了中國曲藝的最前排。轉眼將迎來七十大壽的他,卻笑說自己并非大師大家,“我就是個相聲演員,甚至現在登臺還緊張哩!”
“最讓我感慨的是自己在中國最高舞臺的成長,我們相聲演員從過去撂地攤、上茶館、天橋這樣的藝人,走向了廣播、電視、網絡,我覺得春晚還不算最大舞臺,只是大眾娛樂的平臺,在人民大會堂、中南海演出時,那才是更高層次的,你演什么東西,最鍛煉也最考驗。不隱晦的說,這么多年每次上臺我都緊張,下臺都胃痙攣,快七十了還這樣,每次都是新考驗。”
他的緊張來自對自己的藝術要求,“如果一個人能前進,就是在不斷否定自己。我有時經常懷疑自己還能再往前走一步嗎,在這種猶豫苦惱中又走一步,我才高興,然后又懷疑還能進步嗎,然后經過刻苦磨煉后又走一步,又才高興,這毛病啊改不了了。”
“可我在跟其他一些曲藝名家聊天時,他們登臺幾十年,早就駕輕就熟得閉著眼睛都能贏得滿堂彩,您卻為何好像有點誠惶誠恐?”我問。
“誠惶誠恐?你還說對了!我現在當著很多人都這樣說,你們看到春晚很多流量明星走進了每一個節目,為什么,因為沒有他們很可能沒人看了,怎么辦,這不值得誠惶誠恐嗎?”姜昆語重心長,“所以必須要研究新時代新情況,尤其對曲藝而言,不可掉以輕心哪。”
究竟擔心哪些新情況?姜昆的答案,讓我吃了一驚,“我更擔心5G全面到來時,流媒體終端、大數據對我們的生活究竟多大影響?”“你還關心高科技!”“呵呵,那當然了!十年前開始就關注量子理論。薛定諤的貓實驗多有意思啊,讓我們看到量子力學對微觀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認識和理解,這些思考與人類社會息息相關,沒理由忽視吧。”
我心下暗想,話題似乎轉換太快,這位著名相聲演員倒是不緊不慢,接著說:“量子力學讓我感興趣的是,在物質決定意識出現轉變的過程中,當理論基礎不一樣時,人的認識會發生什么改變,當邏輯推理都不一樣時又該怎么辦?我試圖在相聲中把這個道理說明白,但我發現做不到,因為相聲要依靠人的共鳴,觀眾一聽,‘誒喲你說的太對了’,說的東西戳到觀眾的心,‘人人心中有,個個嘴中無’,我說出來了,共鳴出來了,就能打動你了。
“但量子力學我現在了解的還太有限,有道是相聲藝術 ‘無不行,百事通’ ,世上的事兒幾乎沒有你不知道的,畢竟術業有專攻,就好像你也學英語吧,但若說到相聲專業術語 crosstalk、comic dialogue,talk show,這些東西你不一定很清楚,或者聽過卻沒有我知道得多,所以量子力學對我目前也如此,能說出一套來,但暫時也就知道這么多。我還會持續關注,但我的點在于相聲藝術需要什么,我就研究什么。等著吧,量子學說早晚會走到我的相聲中來。”
他似乎意興未盡,又饒有趣味說起時下最熱門的人工智能,“有朋友知道我比較關注高科技,于是找我探討,說想寫個節目關于人工智能。他的觀點是,將來人工智能超越人類多可怕啊。我就問他:你舉個例子,哪個機器沒超過人類?”
姜昆這問題似乎也在問我,隨后他笑著給出自己的思考,“這超越從蒸汽機誕生那天就開始了,你說說,是蒸汽機動力沒人大呢,還是最簡單的計算機沒人算得快?機器從誕生開始就在超越人類,人工智能也是從那時開始的。這種智能是你人達不到的但又屬于人類智慧結晶的東西 ,我相信等到將來機器神經元可以自由聯系各種資源作出結論時,那個意想不到的成果也是人類智慧結晶,它不可能跳過人類獨立產生,但將來究竟能產生什么東西沒人知道,可能就是第六空間、量子力學要解釋的東西了,那時這個世界本來沒看到的東西出現了,科學解釋不了了。所以什么都不能輕易的說,人工智能會戰勝人類嗎,只能慢慢看了。”
“流量明星的新鮮感可以激活傳統曲藝活力”
量子力學、人工智能的“輪番碾壓”讓我有些應接不暇,卻也莫名興奮,從眼前這位胖胖的大叔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專注于藝術之外的更多可能,主動學習思考總能讓人平添魅力,我又仔細打量起姜昆,談笑風生,氣色紅潤,果真全然不像年近七旬。
身為著名演員,還肩負中國曲協主席重擔,平時怎么擠時間學習創作呢?“哈哈,你們年輕人這點可比不了我,我的朋友學生都知道,每天早上五點和十二點還可能接到我發信息,因為我還在看東西想問題啊,你們可能沒我懂得會休息,真的,等你回去我就能先睡二十分鐘。”
珍惜時間是姜昆多年的習慣,不過他也坦言,這兩年曲藝界諸多名家紛紛謝世,也為他這輩人敲響了警鐘,“不知不覺我們都老了,過去我一直還以年輕演員自稱,頂多算中年壯年吧,不小心啊真是一下子走入老年了,傳承的擔子更重了,時間越發緊迫了……”
他忽然又動起情來,“很多人說實在的真的不應該走,像師勝杰老師唐杰忠老師啊,更早的侯耀文老師啊,都沒活到我們心中期望的歲數啊,所以我真是心里不好受,你們也看到我為師勝杰老師寫的長詩,真是痛哭了三天……”
姜昆說,名家的離去固然惋惜,也是對生者的激勵,“我們這輩人把傳承看得一天比一天重, 曲藝舞臺上不能沒有后人,我的老師是馬季,馬季老師是侯寶林,說實在的,文化自覺、忠誠事業,我們這代人逐漸有了這點成績,文化自信的大旗要讓孩子們接過來,你們也得自信啊!”
“相聲是我們這輩子吃飯的飯碗,觀眾是衣食父母,我從來不提倡說自己今天大家、明天大師什么的,那東西說實話沒意思,有那工夫傳承都來不及哪。這些年我也從民間汲取文化,很多人看了我一些新作品都驚奇,相聲還能這樣演啊,呵呵,我說呢是‘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我在2013年時就把流量明星拉入自己隊伍,讓年輕人的活力新鮮感去激活傳統曲藝在新時代的活力,你看,現在那幾個年輕演員舞臺展現多好,這不就是傳承啊。”
但流量明星有可能基本功還是欠缺,您就不怕質疑?“別著急嘛,時代確實不一樣了,比如我想問問你,現在人呢看電視多還是手機多,你肯定說手機,新時代新媒體,以及新的流量明星的出現,已經形成了新的藝術欣賞方式,中國最傳統的民間曲藝要能夠讓大家繼續喜歡 能不顧這個事實嗎?所以很多時候,我對流媒體、流量明星傾注更多時注意力時確實有人質疑,這也正常,我覺得吧正能量哪里都能推廣,不是平臺的問題,真正的演員在每個平臺都要展現自己的藝術追求,大家也看到很多小劇場里的相聲演員像苗阜這樣的,都成功了嘛。”
“我從來不反對小平臺成長起來的演員,我自己就是小劇場打拼出來的啊,只是后來通過春晚讓全國人民知道了,我覺得小劇場演出是相聲演員量變引起升華的階段。”不過,姜昆還是想提醒青年相聲演員,培養才華跟賣弄顏值之間,他比較注重內在,“現在很多人更看重形式,包括什么圈粉這種,我很反對媒體和觀眾把青年演員的一些特點總結成什么‘騷浪賤’,我覺得這調子很不對,都是曲藝演員,有什么問題說什么問題,演員對自己的演出要有足夠的尊重和認識,這是最基本的底線吧。”
現在的相聲界有些年輕演員有些小聰明早早成名,幾乎可以無師自通,姜昆也注意到了,“曲藝界有句老話,三年胳膊五年腿,十年練不好一張嘴,我相信無師自通不會持久,事實上很多年輕演員從小劇場到大平臺之后,也會越來越感到瓶頸,所以現在找我聊的也很多,呵呵,可能他們剛紅的時候覺得我們這批人有什么了不起,但很快又回過頭來找我的作品,修改修改用上了,誒喲發現還是挺受喜歡嘛,像我徒弟大山,有個說廣東話的相聲很火很火,前三分半是他的原創,后六分鐘是我寫的,結果現在網上視頻截掉了前面的,就剩我的,他還納悶,說師傅怎么回事啊,全剩您的了,你看哪,所以當青年演員遇到瓶頸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姜昆補充道,“‘學而深而知不足’,看到距離了,這些狂妄、自滿、驕傲的青年演員才會踏實下來鉆研學習,這也是好事,可能我們也從這時候過來的,也都理解,不去計較。”
上游新聞記者 趙欣 攝影 高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