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文化和旅游研究系列評論——評沉浸式懸疑話劇《霧起江州》之五
2022-07-16 10:09:14 來源:重慶文藝網

編者按:沉浸式懸疑話劇《霧起江州》的創作不僅是重慶青年戲劇人的藝術探索,也為重慶開創了一種“不可移動文物活化利用的新業態”。沉浸式戲劇在世界范圍內并不算新鮮事物,在中國的北上廣等地區也已流播數年。《霧起江州》有哪些探索與開拓,問題與貢獻呢?在《霧起江州》拓演之際,我們邀請該劇的創作者、重慶市文藝評論家協會的評論家和觀眾共同參與這次觀評活動,渴望展開這個有趣話題的方方面面。

城市更新中的沉浸體驗

——關于沉浸式懸疑話劇《霧起江州》的思考

文/蔣長朋

一、城市更新:形態各異的藝術內容

重慶渝中區素有“母城”之稱,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承載了眾多的文化記憶。然而,當城市發展到一定程度,在高樓聳立的現代化建筑的背街小巷里,還有一些陳舊的建筑街區、落后的基礎設施、逼仄的城市空間等。渝中區通過城市更新“留改拆增”——“留”下具有保護價值的建筑,“改”造解決城市功能衰退問題,“拆”后保留城市記憶重建,“增”加市政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打造出一批旅游、消費新地標,將城市記憶和文脈書寫在建筑上、老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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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而言,比較有代表性的有十八梯、山城巷傳統風貌保護區、戴家巷等。經過設計師大膽的創意改造,讓新潮的現代內容和老舊的建筑矛盾卻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讓斑駁的舊樓煥發出新的生機。在十八梯,渝潮坊劇場有融入京劇、川劇等傳統文化和現代光影的沉浸式互動情景劇上演。在山城巷,山城壩壩有定期的傳統相聲表演,仁愛荒野劇場有民謠、說唱等現代藝術內容。在戴家巷,原聲社喜劇小酒館已形成了集相聲、古彩戲法、即興喜劇、脫口秀等傳統和現代相結合的駐場演出……城市更新遵循“舊”物生“新”的原則,從空間形態置換,人文情感營造,歷史文脈延續,場所精神再生出發,塑造出新舊共生的空間營造模式,讓形態各異的藝術內容活躍在新的城市空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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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曾經的廠房、老舊居民樓,渝中區還是重慶的文物大區,擁有占比全市58%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現存不可移動文物共149處(173個點)。《上新了·故宮》《我在故宮修文物》等電視節目走紅以后,全社會營造出濃厚的博物館文化、“考古熱”氛圍,“讓文物活起來”成為文化工作者的共同愿望。就目前來看,對文物的開發與利用,主要還是集中在參觀、展覽、衍生品開發等較為傳統和單一的模式。于是,重慶青年戲劇人在藝術探索中,開創了一種“不可移動文物活化利用的新業態”。

二、沉浸式懸疑話劇《霧起江州》:不可移動文物活化利用的新業態

《霧起江州》的演出場地位于枇杷山公園內,是一棟民國時期的建筑,新中國成立前,此處原為國民黨軍統辦公室(神仙洞公館),沉寂80多年以后,在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中發現,是重慶市渝中區文物點。這是一棟4層中西合璧式的洋房,整個樓房由青磚砌墻,大門采用羅馬柱。大門前是一方小院。經過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歷時一年的設計改造,小院內開設了“探古咖啡店”。在堆滿各種酒瓶的院子里,還搭建了具有現代設計風格的玻璃房,再串聯起一旁緊鄰的枇杷山考古書院,共同構筑了“枇杷山寶庫”的雛形。用于演出的小樓里,屋內是朱紅油漆的柏木鋪就的地板和樓梯,欄桿上有精細的刻飾,每層樓梯口和單個房間還設置了拱形木門,房間的陳設上,有復古的燈具、還原的留聲機,紅綠搭配的色調把“懸疑風”“民國風”烘托得恰到好處。整部劇的演出發生在里面的9個房間中,分別是負一樓的小會議室和休息廳,一樓的大會客廳,二樓的小會客廳、秘書室、老板辦公室、外部辦公室、陽臺和三樓的機密電報室。觀眾會按照自己預先選定的角色跟隨演員進入不同的房間,這就拋棄了固定觀眾席與舞臺的觀演模式,以極其靈活的戲劇舞臺及共享觀演空間來講述故事。

在綜藝《戲劇新生活》的首期節目中,嘉賓吳彼與當地小賣部老板閑聊:“話劇演成什么樣會想去看?”老板委婉拒絕,表示沒有看過話劇,也沒想過要去看。這便是已舉辦戲劇節多年的烏鎮的現狀。戲劇式微有多方面的原因,此處不表。但是,總要有人站出來探索實踐——用時下流行的沉浸式演出方式,以戲劇+文物為演出載體,讓觀眾重新認識戲劇這種藝術形式,并不是高不可攀的陽春白雪,而是與你我有關的“人間真實”。這既是對新的話劇形式的藝術實踐,也是對不可移動文物活化利用的商業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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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霧起江州》的沉浸體驗:形式與內容的博弈

根據《2020中國沉浸產業發展白皮書》統計,2019年中國沉浸產業總產值達48.2億元,項目數量增至1100個。“沉浸式”“浸沒式”等延伸至各個領域,以高頻詞匯出現在各個行業的宣傳話語中,諸如旅游景區的實景演出,復刻游戲場景的真人對戰,開在山水園林中的火鍋店,西安某酒店的兵馬俑房型,以及VR技術下的視覺感知等等,沉浸式逐漸成為當下的通用語言,可適用于任何場景。然而,盡管各個行業的沉浸式都是自說自話,沒有一個具體的統一標準,但無一例外都是指向一個共同目標——深度體驗。那么,沉浸式到底能不能深度體驗?倘若實景演藝不好看,真人對戰不好玩,景觀火鍋不好吃,主題酒店衛生環境差,那一切花里胡哨的形式營造,只會成為消費者的“一錘子買賣”,沒有可持續的“造血”能力。所以,沉浸式戲劇不能只有光怪陸離的感官刺激,還要有戲劇內容的敘事思維與設計內核。

《霧起江州》的劇情設置突破了單一的線性敘事,由唐世雄、鈴蘭、唐家明、唐家亮、唐家輝、會長夫人、江小渝、趙項南八位人物組成的主線劇情以及不同人物組成的支線劇情在唐家的9個房間里同時進行。參與者在進入場地后按自己的預先選擇,進入不同的樓層,跟隨演員進入不同的故事線。這種形式雖然使觀眾無法掌握全部劇情,但卻使其擁有了對劇情感知與解讀的自主權,對自己預先選定的人物有更加細致的認識與思考。觀眾不再是擁有上帝視角的“局外人”,而是通過對零散情節的拼湊解讀出自己理解的故事意義,成為戲劇更高層的“敘述者”,激發不斷探索的熱情,真正融入戲劇之中。

演出開始,觀眾作為被邀請參加唐家酒會的客人,由演員將觀眾帶到各自房間,以一段簡短的寒暄開啟即將發生的故事,觀眾通過與演員的互動增加了參與感。來到酒會現場,所有人聚集于此,大家可以隨意走動,酒水飲料也可以自行取用,配合音樂烘托的氛圍,為戲劇場景增添了真實感。接著,因酒會現場的突發事件,大家又在演員的帶領下去到不同的房間,這頗似劇本殺里的“搜證環節”。不同的是,劇本殺的“搜證環節”只是給到一個可供選擇的線索,而這里,卻在各個房間里發生著兩人、三人或四人的戲劇表演,觀眾除了可以近距離觀看演員的表演,還能通過演員的交流來獲取有限的線索,分析人物的動機。對于創作者而言,這是極大的考驗,線索不能藏得太深讓觀眾無跡可尋,也不能沿用一些劇情片的常規套路讓人一猜即中。緊接著,再一次把大家集中到舉辦酒會的大會客廳,這便是劇本殺里搜證以后的集體討論。在循環幾次的“分——合”以后,在大會客廳里上演了最后一幕,真相浮出水面,但又沒有完全真相大白。由于全程只跟一個演員,觀眾得到的信息有限,有些環節的內容無法求證,只能通過分析和猜想來獲得。此舉可以引發觀眾的好奇心,難免會再次購票選擇其他角色來尋找真相。于制作方而言,這是喜聞樂見的。在我看來,該劇沒有蒙太奇的技術加持,運用多個空間來講一個故事,卻是十分突出的特點和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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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嘗試沉浸式話劇的該劇編劇周津菁說,這個劇本共有9節,近30場戲,8條人物線索,為了把故事講清楚,她制作了10行×10排的分場次事件表,以空間為經,以時間為緯,經緯交錯,空間確定,每一節的哪些空間會有戲,每一場戲誰和誰有什么人物關系,人物行動的結果是什么,都一目了然。我想,正是因為編劇自己捋清了一切,才能用簡潔凝練的戲劇語言,寫出邏輯縝密的故事情節,刻畫出生動的人物形象,再通過導演和演員的二度創作,讓觀眾在一場頗似游戲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跟隨的角色的內心世界,形成難忘的心理體驗。

當然,該劇在一些設計上我覺得還有需要調整和打磨之處。首先是最初的人物選擇,第一次觀看的觀眾看到的只有8個角色名字。雖然該劇以年輕群體為主,但觀眾是有自己喜好的,制作方是否可以考慮為每個人物附加不涉及劇透的描述:如角色A擅長互動,角色B推理燒腦,角色C適合拍照,角色D跑動較少,角色E演技出眾等等,如此一來,不論“社牛”“社恐”,愛動腦還是不愛跑的觀眾,總能找到一款適合自己的角色,還可以避免演員在和“社恐”觀眾互動時的尷尬場面。其次,在當前的演出中,演員與觀眾的粘合程度還需進一步加強,這需要創作者再次燒腦,用一些巧妙的設計,把觀眾完全融入故事情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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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霧起江州》是一部完成度較高的沉浸式戲劇作品。沉浸式作為一種較為新潮的表現形式,正因為有了好的演出內容,才能給觀眾帶來深度體驗,達到實現形式——沉浸式的目的。從藝術美學的視角看,能夠做到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結合固然是戲劇藝術的完美狀態,但是在創新之路上,嘗試和驗證不同的可能性帶來的戲劇體驗,不計瑕疵和缺憾的反復嘗試與探索,才是實驗戲劇的出發點和歸宿,才是推動整個文藝審美和戲劇生態發展前進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