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疆,有一棵胡楊樹,孤獨地生長在荒漠中,扎根在張者的記憶里;
在重慶,有許多郁郁蒼蒼的樹,讓張者的青春歲月更加青蔥;
在張者的家中,有一些生機盎然的果樹,為他的生活帶來活力……
張者的生命中似乎總繞不開樹。而在他的心里,也有這樣一棵樹,正在旺盛生長。
“天生的,骨子里喜歡讀書寫作”

一個月前,張者憑借短篇小說《山前該有一棵樹》獲得了第八屆魯迅文學獎,這是重慶獲得的第四個魯迅文學獎,也是第一個小說類魯迅文學獎。獲得魯獎,讓張者回憶起了自己文學的來時之路。
談起對文學的熱愛,張者直言:“天生的,好像骨子里就喜歡讀書、寫作,沒有什么道理可言。”
張者出生在河南,父親在他出生后就遠赴新疆加入了新疆建設兵團,母親在他一歲時也跟去了,便將他托付給了老家的外祖母。由于父母不在身邊,村里大人們又十分寵他,因此,在河南的小鄉村里,張者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童年。小小年紀的他,似乎一切都能引起內心的好奇,每日“上躥下跳”,而可以讓他安靜片刻的,就是他到處搜集而來的連環畫。“以至于到后來我去新疆上學,別人行李里裝的大多是衣物、食物等,只有我,帶了上百本連環畫,將行李塞得滿滿當當。”
新疆正是《山前該有一棵樹》的背景,這篇小說部分內容來源于張者的親身經歷,比如一望無際、人煙稀少的戈壁,比如伴隨著轟隆炮聲與屋頂上被砸碎石的課堂,比如那一棵孤獨點亮荒漠的胡楊樹。但正是在這樣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灘里,一個少年的作家夢想悄然萌芽。
來到新疆,上了學,就開始看起了書。那時還識字不多,張者就一邊查閱著字典,一邊看書,甚至還常常偷拿家里的雞蛋去找鄰居上海知青借閱了大量書籍。豐富的閱讀量與知識儲備為張者的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初三時,張者寫了一篇名為《煤贊》的作文,語文老師將其推薦到了當地的報紙,并得到了發表。“雖然是一件意外的小事,但是激發了一個少年心里那顆想成為作家的種子。”
不過,這顆種子在萌芽時期就經歷了一點“小風雨”。
中學時,老師布置了一篇命題作文《我的理想》。班上很多同學理想是當科學家、解放軍、工人,而張者寫下的就是作家。當他的作文在班上被念出,同學們都哄堂大笑,紛紛說:“怎么可能,你要成為作家也太搞笑了吧!”
同學的嘲笑讓張者有些難為情,但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他在心里暗暗發誓:非要當上作家不可。
多樣的生活經歷造就不同的寫作頻道
1984年,張者坐著綠皮火車,從新疆來到重慶,來到西南師范學院(現西南大學)中文系。正如重慶隨處可見的茂密樹木那樣,他的文學創作夢想在此正式啟程,也逐漸枝繁葉茂。
“80年代的大學校園,到處都是文學的氣息,我記得三教前的草坪上,同學們總是三五成群,有的帶著吉他,有的在討論文學,有的在朗誦詩歌……”回憶起大學時期,張者依舊心馳神往,那時候的他也是那些文學青年中的一員,加入詩社,創辦小說協會,擔任校報副刊的學生編輯,青蔥的大學時光就在文學的陪伴中度過。
對于張者來說,自己真正的文學創作開始于大學畢業后,當時《紅巖》雜志社一年之內連續發表了他四部作品,這無疑是對他的一大鼓舞。從那一刻起,文學創作好像與他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后來,張者前往北大就讀法律系研究生。“雖然讀的是法律,但是中文系的課我也基本都去旁聽過。讀法律系研究生是我拓展知識面的一種方式而已,我的目標還是文學。”

2002年,依托校園生活,張者的長篇小說處女作《桃李》出版,引起了文壇上的廣泛關注,還因此在“2002年中華文學人物”評選中獲得了“最具潛質的青年作家”稱號。在2006年、2015年,張者又先后創作了《桃花》《桃夭》,與《桃李》一起被稱為“大學三部曲”,聚焦法律視角下的校園生活、豐富多彩的都市生活以及知識分子的困境與追求。但是,無論是在“大學三部曲”之前、之間還是之后,張者都沒有把自己的創作局限在校園與都市題材,以河南與新疆為背景的小說也在他的創作范圍內。
在“大學三部曲”中,他的風格是現代的,充滿戲謔荒誕效果的,更貼合現代生活節奏;在《老風口》《山前該有一棵樹》等作品中,他筆鋒一轉來到大西北,文風變得粗獷、酷烈;而在《零炮樓》《老家的風景》等作品中,他又回到了河南的村莊,采用中原文化下的語言和思維方式。

“這就像收音機的頻道一樣,很多作家可能只有一個頻道,而我現在至少可以用三個頻道,每個頻道的語言風格、思維方式、敘事方式都不一樣。許多人看了我的幾部作品都說看不出是一個人寫的,這也是我有意訓練自己的,因為我不想重復,那樣會很無趣。”張者說,“這跟生活經歷相關,我的兒童時代在河南,少年時代在新疆,青年時代在重慶、北京,中年時代則是在祖國大地四處奔波,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其實我行的遠遠不止萬里了。有這樣豐富的生活經歷,對一個作家來說,是一件幸事。”
“當然,光有生活經歷對小說創作來說是遠遠不夠的。雖然可能現實生活中許多故事很迷人,但是小說往往比單純的故事更能打動人心,因為小說表現的不僅僅是故事本身,還有對故事的沉淀與思考。”張者指出,“故事是小說創作的出發點,從故事出發往前走,延伸出一路上的思考。如果只是故事本身,那就原地不動了,小說也就不再成立。”
“既然堅持就堅持到底”
多彩的閱歷為張者的創作留下了豐厚的素材,像一壇老酒,在心里慢慢醞釀,只待忽有靈感迸發,酒香四溢。《山前該有一棵樹》的創作就像這樣。
回憶起這篇小說的創作緣起,張者從工作室的落地窗望向了外面一座正在修建中的高樓。“當時疫情期間,每當我讀書寫作乏了后,就從這里往外遠眺。那時這棟樓也還在修建中,數個塔吊向外延伸,就好像一棵樹長出了樹枝。”他發現,無論周圍事物如何變幻,這棟高樓就像一棵樹依舊矗立在那兒,這不禁讓他回想起了埋藏在他心底的那棵荒漠中孤獨的胡楊樹,由此一發不可收拾,他對樹、對新疆的情感與想象傾瀉而出。
“每當有靈感來臨之時,那些語言就像鳥兒一樣飛了出來,要想抓住,就得及時記錄下來。”為了抓住這些靈感,張者還形成了一個有意思的小習慣。
“有的時候臨睡前躺在床上,突然就來了靈感,或是做了個夢,半夜醒來覺得這個情景特別好,我就趕緊起來,拿起備好的一支鉛筆和一沓厚厚的白紙,也不開燈,就這么摸黑寫下來,第二天再起來整理,大部分都能看懂。”張者笑著回憶道,“不過現在有了手機就方便了許多,可以錄音,錄下我當時的思緒,第二天早上再整理成文字。”
而將其留到第二天的原因是,每天上午那三到四小時,是張者的寫作時間。“那是我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時間段,我稱之為‘菜心時間’。”等到寫一定時間,思路不再那么順暢,張者就會停筆,而不會硬著頭皮逼自己寫下去。“我希望把最好的精力和時間用在寫作上,就那樣慢慢寫,從容不迫地寫,悠然自得地寫,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中。”
這是張者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他并不會讓自己因為寫作而精神緊繃,那樣反而不利于他的創作。在寫作之余,他更多的時間會用來種花、種果樹等,悠哉游哉。“其實這些對寫作也很有好處,因為花、果樹會帶來很多驚喜,比如開出美麗的花朵、結出甜蜜的果子。”張者說,“這個過程是非常美好的,并會為寫作生活帶來許多光彩與靈感,也可以在寫作疲憊之后讓你放松心情。”
這種松弛、自然的狀態不僅體現在張者日常的寫作習慣中,還滲透在他寫作的方方面面。當得知自己獲得魯迅文學獎時,張者還在浙江臺州采風,朋友們紛紛發消息、打電話祝賀他,相比之下,他就顯得淡定許多。“雖然獲獎對一個作家來說是莫大的激勵,但是一個作家在寫作的時候一定是不會想著獲獎的,他必須全身心投入到創作中。至于外在的東西,都會在寫好之后,慢慢收獲。”如今,張者的作家夢已長成參天大樹,而獲獎就好像偶然一天起來發現自己種的果樹結出了果子,只要平時仔細澆水、施肥、剪枝,總會得到一些“驚喜”。
但實際上,對張者來說,不管是種花、種果樹,還是寫作,過程本身就足以讓他快樂。“當一個人的愛好與他的事業相關的時候,他是幸福的。我很幸運,我所熱愛的文學創作就是我的事業。”

到現在,兜兜轉轉幾十年,即使許多當初跟張者一起在草坪上暢談的文學青年早已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這條道路,但是他卻從未想過放棄。“小說創作已經和我的生活緊密連在一起,不寫不行,如果我突然不寫了,就會失去生活的支撐點。”張者說,“寫了這么多年,既然堅持了就堅持到底唄。”
文/徐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