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鄭靜 周超
《白云·蒼狗》是一部地地道道的重慶本土電影,由西南大學師生及校友共創完成。故事改編自張弛和劉帆共同創作的劇本《歸程》,該劇本曾獲中國電影編劇最高獎項——夏衍杯。2019年該片入圍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并斬獲最佳攝影、最佳男主角兩項提名。影片講述了一位患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執意要回自己曾做過知青的嘉陵縣,與父親原有嫌隙的兒子不得不陪伴父親回鄉。一向要強已經失去自理能力的父親,倔強沉悶對父親有著成見和怨言的兒子,父子間本就薄弱的感情能否支撐兒子陪父親走下去?他們會經歷一個怎樣的旅途?父親堅持回鄉的背后又有怎樣的故事?

影片以尋找為主題,人生已是暮年的父親執意要回到嘉陵縣成為貫穿全片的
主線,現在時態的線性敘事與過去時態的回憶片段,雙線交織,展現了父親的人生經歷和兒子的心路歷程。對現實事件的當下敘述中,通過“父子回鄉”這一事件的發展推動故事情節的進展,夫妻間的矛盾,父子間多年的恩怨,隨著這一情節鏈以回溯的方式碎片化展開,過去時態中的父親,年輕時因有私生女,成為母親和兒子心里的刺,共同生活的親情和責任并不能融化心靈的堅冰。心有隔閡的父子同行,注定了這是段磕磕碰碰且并不順暢的旅途,隨著攝像機的移動,父子路途中的人事和風景不斷在變化,映照著父子之間難以言說的復雜情感。

影片整體基調真實平淡,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大喜大悲的情緒轉換,卻給人最真誠細膩的情緒感受。父子倆的有效溝通和交流并不多,阿爾茲海默癥讓父親重回孩童,他會不合時宜地提出屙尿,會與小孩搶飲料,也會討好似地給兒子大白兔奶糖,兒子對父親的要求不耐煩,語言短小而急促,影片的場景沉悶而顯壓抑,從氛圍上強化了父子之間的感情溝壑。倔強的父親因阿爾茲海默癥需要兒子的照顧,但心有芥蒂的兒子對父親并未溫柔以待。有悖常情常理的父子沖突和情感,給影片留下了懸念和期待,也為影片結尾父子情感的堅冰融化做了鋪墊。

影片有意識地運用物象和意象語言來進行情感和情緒的傳達,人物的夢境、幻覺、想象和現實不斷地疊加、重合、對應。兒子陪父親回嘉陵縣的一路上,內心充滿了對父親的不可舍棄的愛、厭煩、無奈與糾結的復雜感情,演員的表演內斂而節制,同時影像語言富有情緒感染力,如兒子在樹林中產生的幻覺,霧氣昭昭的荒草坡上總有一扇孤零零的木門,木門背后是父親與陌生女人相親相愛。內心情感和回憶的影像不斷外溢,強調了兒子多年以來對父親的不滿心結,深埋于心從未說出口,但始終令兒子郁郁寡歡。

影片注重地域特色,全片人物語言采用了重慶方言,在外景呈現上選擇了重慶老城區、水土老街、北碚靜觀以及綦江的三江古鎮等富有地域特征的場景,山城上下起伏綿延的層次,大量景深的鏡頭的運用,前景和后景在鏡頭里形成了呼應,父子的回鄉之旅,展現了重慶的市井江湖和鄉土風情。父子倆跋山涉水去嘉陵,從城市、縣城到鄉鎮,走路、坐長途汽車、搭乘摩托車、貨車終于到了“父親的重慶”。那里沒有高樓林立、輕軌穿山等現代化場景,只有狹窄的盤山公路、滿坡的茅草和依山而建的人家。這個空間是遠離于都市之外的另一個世界,是父親的過去和歷史,是父輩們的心靈空間。父親和他的故友們相聚于老友的葬禮,這些游離在都市外的已經垂垂老矣的普通生命,都是曾經努力生活著的人們,都歷經過苦難和人事滄桑的頑強生存者。父親和逝去的故友有共同經歷的人生,他的去世是父親內心的痛,葬禮上因為后輩興高采烈的“喜喪”說法,父親和他們大打出手。父代和子代之間的溝壑隔著的是時間和歲月,人生如幻,白云蒼狗。兒子慢慢長大,父親逐漸老去,父子緣分不過短短幾十載,卻又密布傷痕和矛盾,這是當下社會家庭中的普遍問題,唯有親情能夠化解。影片中父親的形象從生理到精神都并非偉岸,但他身上體現了作為普通男人的責任,對于存在于謊言和欺騙中的“女兒”,他始終盡力在給予父親的關愛,生命的最后時段,依然要去嘉陵尋找,完成自己的心愿。隨著謎題的揭開,父親多年的心結也終于解開,在老人生命的盡頭,那些印刻在過往的芥蒂和不快也隨之而去,父子之間破裂多年的感情得以緩解。父子前行去往嘉陵的路上,幾次出現父子兩人坐在摩托車上、公交車等交通工具一路前行的場景,節奏略顯歡快,帶有行進感的音樂適時響起,成為了整部影片中灰暗基調中的亮色,這是父親尋找女兒償還心愿的期許,也是兒子理解父親的心靈回歸的愿景,在全片影像的凝滯和厚重中,以一種美好的愿望和期待增添了人性溫暖的底色。

影片以普通人的父子情、親情、鄉情展現了中國社會的人性美、人情美,情感表達樸素而雋永。這部電影立足于開拓人物的情感和心理世界,重情感氛圍輕敘事,影像表達上較為豐富用力,敘事上略顯不足,某些人物關系交代比較含混模糊,如兒子和理發店主的女兒的關系;雙線交織的結構中前史部分的銜接不夠流暢自然。父親有“私生女”是造成夫妻不睦和父子嫌隙的根源,對婚外另外一對母女近乎執念的照顧更成為了困擾兒子多年的夢魘,這一情節設定本就固化了父子積怨深久的矛盾,影片結尾處父子間矛盾的緩和處理得較為簡單,缺乏情節推動力和有效的心理過渡。影片對于理發店主和父親年輕時的婚外戀,以回憶的片段多次浪漫化處理,鏡頭語言游離于善惡和倫理價值的判斷之外,與人倫情理存在一定的斷裂和疏離感。
《白云·蒼狗》作為一部完全由重慶電影人創作生產的重慶本土電影,在電影藝術的表現上努力拓展重慶電影的力量和重慶地域的文化的展現,證明了重慶不僅僅是一個電影拍攝的網紅打卡地,重慶本土藝術電影同樣也大有可為。
鄭靜,重慶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重慶大學副教授
周超,重慶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