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王彥
讀者之于詩人,有復活的功能。一首詩,誕生于一個詩人的赤誠,卻最終復活于一個讀者的眼光。詩人在創作中竭力喚醒體內隱藏的能量,搭建獨立精神的廬舍,踏上自我構筑的旅程,然后只能靜靜地在孤寂里等待一個可能對的讀者出現,讀他,懂他,將他的詩心帶到千山萬水,完成一顆心到另一顆心的流浪。從某種意義上講,當對的讀者出現時,詩的可能性才能隨之豐富落實。詩,才能最終成為詩。
當讀到泥文的詩,讀到“手趕上手,腳印趕上腳印/樹葉搖曳著說:在缺和失面前/光和蔭,沒有一點是不該出現的”的詩句時,就有了讀者與詩人之間的映照,因為有過切身的體驗,于是分得了詩人的一個秘密。我知道,之于詩人泥文,我是一個對的讀者。
讀詩,本身就是深度解讀密碼探尋靈魂的過程,是與詩人孤獨而鄭重交心的儀式。身處在必須保持距離、封鎖邊界的世界里,若能通過詩歌的途徑,反觀既有的邊界,摸索新的聯系,是如此有趣,也如此有幸。
此時,六月的陽光輕盈且熟練地在窗外枝葉間刷出一層層薄薄的金,那么慷慨,像是人人都可以輕易地擁有一個新世界似的。就著陽光,繼續讀泥文的詩,那些理所當然的耀眼金色很快便消退下去,詩中迅猛的張力席卷過來,以旋風的速度,或以靜水的深度,把人帶入他的磁場中,或狂飆,或沉淪。一讀再讀,發現他的詩之所以能產生致命吸引力,不只是文字的魔力,還有生命樣本在人生旅途中無限釋放的情感,讓詩烙印出深深的時代印記和歲月痕跡,富有面向過去和未來的雙重時間性。
讀他的詩,就是讀一顆燃燒有度,緘默有溫的靈魂。
破土:他從泥土里來
早在年少出道時,泥文就展示出自我的藝術自覺。經歷過出走、流浪、搬磚、拆遷等等同齡人無法估量的艱辛后,年輕的他早早深諳漂泊的孤獨與拼搏的無助。他把這些非凡的體驗全都傾訴于第一本詩集《泥人歌》(201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入選中國作家協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13卷>)。在這本收錄近十年一百多首早期詩作的書中,泥文大量書寫著對母親的依戀,對故土的懷想,對世道的打量,對苦楚的舔舐,呈現出一種不得不寫的急迫感。其實,讀他這些迫切尋找表達出口的詩,是件非常危險的事,一不小心便會被詩中那股原始、巨大的力量包裹,除了滿懷對生長力的敬畏外,別無他念。
他別離的鄉村,有著與時間微妙地共振著的美,四季、晨昏、草木、房屋、村民以及所有時空關系,是長相廝守的,是靜默有序的,是如斷雁孤鴻的他在披星趕月喧囂張揚的城市里無比念想的。他用《桐麻園,這樣可好》《陽光已爬上花與花的臉》《故鄉的燈》《柴火一根根被母親塞進灶膛》這樣的詩,發出強有力的呼喚,不斷抒發對家的思念,以期兒時的溫暖能給予他心靈的庇護。然而,身處異鄉,他不得不獨自“在這片油污味濃郁的天空里/高堡湖東路五十七號/隨著這些草,從春走到秋”(《工業園區的草》),努力思考“這遠離季候的車間,這鐵/這工業油污,這噪音,這南來北往的音容/將要如何囚居,往后的日子”(《鳥兒來到車間里》),本能地選擇“將此時的一日三餐,餐餐相連/于異鄉的夜幕降臨,輕梳雙臂緊繃的血管/吞并一天的辛酸,吐出一夜幸福/閉上雙眼,再回一次鄉村”(《異鄉》)。他雖處身蕪雜,卻敢于直面悲喜,以其詩的力度與熱度,用熾烈與痛楚將種種狼狽的皺褶熨平,“哪怕被這工業園在心底里捅出血”,也要用“對這些機床/對刀子與刀子的吞吐,愛和恨意”以及“一把刀具與一個工件的肉搏”的勁頭,去抵抗突如其來的生存沖擊,去消解快餐的、無趣的、淺薄的、易朽的、聊以飽腹的、在眼前緩緩氧化的殘酷現實。
對來時的追惜和對未來的迷茫的雙重糾結對抗,擰成詩中這股震懾人心的力量。其爆發力極強,速度極快,顯露、直白、追趕的生澀反而讓他的詩顯得質樸、果敢,有韌性、有生氣。這力量也激發了詩人對意象的捕捉和切換,視角轉變也很快,讓人應接不暇。泥文這個時期的詩句,錯落而不板實,排布全憑語感,沒有晦澀的主題,沒有尖銳的批判,沒有復雜的技巧,更沒有造作的情感。這個時期的意象,雖然大多以蜜蜂、蝸牛、螞蟻、小草、泥土、飛鳥為主,但已能自覺地越過一般認知的界限,將生活的不確定性注入這些樸素自然的生物中,并用詩的形式固定下來。這個時期的詩人,就像是一個流浪江湖的少年劍客,身懷自己還使得不太靈敏的絕技,字里行間的舉止與眼神都未脫稚氣,但力大無窮,情真意切,讓人印象深刻。
讀罷《泥人歌》,不由想到莊子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有背負蒼天的大鵬可以飛向南海,也有朝生暮死的小蟲子只能在矮樹周圍繞圈度過一生,但它們都不會為了自己生命里的缺陷而苦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接受甚至享受不一樣的命運是一種智慧,這樣智慧的起點在于擁有一顆堅定的心。《泥人歌》里的詩幾乎都直抒胸臆,勇于內省,敢于自視,雖有創痛,有感傷,有錯失,卻毫無糾結與怨念,反而在詩句的召喚下,凸顯出內心的強大和堅韌。真性情從來都好過一切矯飾的流光溢彩,且不說見識的高低和用情的顯隱,一個人用詩的方式,如此深度整理和收拾自己的內心,這本身就相當迷人。
積勢:停不下來的感傷
時隔僅僅兩年,第二本詩集《我多想停下來》(2015年,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就挾勢登場,這應是泥文創作的井噴時期。書中收錄了近兩百首詩。這些詩依然保持著獨有的強勁力量和足夠的坦誠。比如“借你五尺花臺圍壁,讓我入睡/我要休整奔波一天的行程”,“花臺圍壁寬度的尺寸,剛好夠我夢的翻身/原諒我借你的路燈為我照明/你用蚊子的善意/用它們嘴的錐子/讓我時時警醒/美好的江湖有混亂的刀槍劍戟”(《夜宿江陰》),這樣的詩句已經坦誠到讓人不得不反思,是否世人都太過于世故,太過于容易否定過去并習慣于偽裝、掩飾與回避,進而遺忘并喪失了去直面人生的勇氣和能力。
并不是所有詩歌表達都能用“觀點化”去處理,泥文的詩就從未想去表達一種觀點,更不會去說教某個道理,只是以一種經驗和思索的方式去鋪陳感受和情緒。與《泥人歌》相比,《我多想停下來》里的詩能更加熟練地把控表達力度,或熾熱而沸騰,或沉著且低回,在特別自覺的觀察、思考、反視己身的過程中,不斷將新的東西融匯進原來的自己,為現實注入更多希望和能量,以戳破或對抗庸常、貧乏而缺少反思的生活。這個過程很短,但節奏很快,效率很高。
泥文從未回避過憂傷,辛酸和無奈一直都是他這些年試圖解答的難題。這本詩集里充滿自高與自艾,向世與背離,不棄與嘆息,熱烈與孤獨——而所有前者,皆為后者的掩映。得志的人也寫詩,只是“感傷”更能打動人,畢竟四海八荒古往今來郁郁不得志的人是多數。能超越時間、穿越空間讓人動容的,是不得志的人寫的不得志的詩。“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的香艷有幾人經歷過,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惆悵大家都能體會。讀他的望眼欲穿,“騎著我病了的駿馬/揚鞭三百遍,每一個蹄聲啊/是我對你精神抖擻的呼喚:/給我一點消息吧/我仍住在巴山之巔”(《給我一點消息吧》),讀他的孤獨無依,“冬的鐵梳力度剛好梳弄我的貧瘠/我捉襟見肘的唇舌,在江湖這一域水里/故鄉的旗幟清晰,漂泊的旗幟清晰”,仿佛傾聽著另外一個靈魂的耳語,仿佛彼此分享著某種模糊而相似的體驗。
當下,詩是極為小眾的藝術門類,幾乎沒有什么功能,亦非營利務虛之道,卻有著封閉的邊界,在非常私人化的表達下,詩歌語言有至高的門檻。然而在見識過無數人的詩,遭遇過諸多技巧和設計之后,讀詩的心早已變得麻木而堅硬,被感染被觸碰被同頻的閾值也大幅度提升。所以,讀到泥文的詩是個驚喜。
為詩人扼腕,嘆息的卻是屬于自己的故事。讀到“轟隆隆的馬達聲,刮著風/我竭力承載,忍受,在這交響樂里/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軟化/讓身體如蛇/攀附于機床的呼喝謾罵”(《漂泊十二月寫意》),被他封存在字里行間的情感如此似曾相識,應和著內心深處某個遙遠的過去,牽引著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忍不住回溯到潛意識深處的記憶。也許只有風能吹走風,只有玫瑰能喚醒玫瑰,讀他漂泊的苦澀和倉皇,曾經那些狹路相逢的恐懼和不安被釋放,而那些柔軟和溫暖又被重新生長。盡管與詩人憂愁的理由不盡相同,可是“感傷”本身卻像是一座橋梁,打通他與讀者彼此的心靈,如同掙脫了維度上的束縛緊緊相擁,在靈魂深處互相慰藉。這種沉浸式的閱讀感,雖隔著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并超越了人生際遇種種差異,但能在某種頻率上引起個體共振的存在,或許就是被稱之為Humanity的東西吧,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高歌:不能被定義的詩人
后來的十年間,泥文仍然保持著高頻的創作狀態。但因對自己要求越來越高,怯于結集,只能在各大刊物及網絡上尋找散落的作品來讀。其數量之多,質量之高,令人驚嘆。詩歌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一種深遠而長久的凝視。
如果把時間刻度放長,把泥文的創作放在一個更綿長的背景里去考量,他的詩對他自己而言,是不能停止的欲望,是呼吸一樣的存在,給他帶來歡樂或悲傷的氧氣,也為后來的讀者提供真實的慰藉。泥文的詩,起于少年游子激昂的抒發和逼人的英氣,中途變為充沛的活力和高亢的呼嘯,直至后來呈現出減速、舒展、豁達的從容。也許是對生存環境產生新的認識,也許獲得深度理解世界和生命的更多機會,他的筆觸更加細膩多思。他愛這人間,要用“盛裝十分之一的蜜/十分之九的辛酸與跋涉”(《愛這人間》),他說“和秋天做的游戲/該往深里走了”,要“帶上我的愿望/與老父老母,開門看山,低頭看河/踱過剩下的半截籬笆”(《中年日歷》),他發現“一粒種子埋在季候里癢癢疼疼都是一個盼頭/不管攫索的工具是扛在肩頭還是拿在手里/自己制造的風比卷動樹枝雜草的風生動”(《藏不住的聲音》)。從某種程度上講,別人是在作詩,而泥文是在寫詩,他本能地寫,率真地寫,就連這些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的詩句,他也能帶著“客觀事物主觀化”的自覺,寫得如此澄澈明亮,意味深長。可見,經過漫長的自我表達和自我修煉后,他終于摸到了詩歌的法門。
這時的他,已經能嫻熟地運用長短句子搭建迷宮,把物象變形分解后再糅合成新的意象,并在情感的掩護下設置疏離的意境。被他詩歌的迷徑所困,是種很美好且意外的閱讀享受。比如“心底里喂養的豹子在奔突。我的恩人/它的柵欄就要倒伏,那誘餌/就這樣放過吧,一個鎖起來的魔”(《豹子奔突》),比如“太刻意就成了一個遠離自己的賭徒/一杯小酒里的春天,渡與不渡/村莊都有自己的韻腳”(《一杯小酒里的村莊》),讀到這樣的句子,總感覺詩人有些什么秘密隱藏在曖昧的線索之中,而耐人尋味的盎然詩意便由此蔓延開來。
這一時期,泥文取得的成就與他一直保持雄心有很大的關系。大部分詩人寫到四五十歲,便給自己寫出了邊界,越往后越只能亦步亦趨,不敢跨出舒適區。而他不斷試探著風格的邊界,一直都在求變。他致力于用虔誠的信念和精妙的技巧,把不合理的世界變成合理的詩境——就像是站在一個普通的世界的邊界上呼喚著另一個理想的世界,這個邊界被他變得越來越寬廣。而他自己,早已是一個不能被簡單定義的詩人。
可能因為他漂泊打工的經歷,因為他不停書寫對故土的眷念,有人給他貼上“打工詩人”的標簽,有人給他頒發了“農民詩人”的稱號。一路讀來后,發現泥文的詩越來越兼容并包,豐饒繁茂,風格變換,生態豐富,極具個人色彩,其深度和廣度遠遠超出那些平面化、概念化的定義,更不可能用一二名頭加以概括。從某種角度上講,不管他在任何創作階段,都能分化出不止一個他,他是許多個自我的集合。讀他的過程,也是不斷與陌生的他相遇的過程——流浪打拼是他顯著的一個面孔,鄉土情懷是他另一個化身,在工地上咆哮的是他,在車間里低吼的是他,踩在泥土里的是他,守在機床旁的是他,烏鴉是他,豹子也是他。即便是同一個類型的他,也會在不同的詩中以不同的姿態示人。不管詩作的題材、技法如何變幻,但從來不會遮蔽一個人或掩飾一個人,其實他的詩完完全全就是他本身,但眾多形象的疊加,讓他的靈魂變得復雜而立體,生動亦深邃。
建樹:衣錦夜行的孤勇
人生,只有不再單獨觀察某一事件或遭遇本身,而是將它視作通往自我認知的決定性的臺階時,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義。直至當下,從“一條溪流流成金剛的樣子/比那條如今只用來觀賞的小船更有度人的閱歷/依溝槽而上的石板路,心窄時一個人獨行/心寬的時候一群人可以捻風弄月/前人的屋檐美女相攜自成風景/前人的足印在今人的足印下長成碑的樣子”(《金剛碑抒懷》)這樣述說中,能明確地知道泥文對人生的奧義有了更深的覺悟,不再被曖昧的感情纏繞,也更少墜入憂愁、傷感之類種種無謂的情緒中去。他對人世的關照更加豁達,似乎能清晰地端詳它,淡然地處置它,讓詩作不再作鐵拳開山碎石之態,而是如流水般洇過淌過,悲喜情愁,世路高低,一沒而平,有著靜水流深的睿智和篤定。從數學角度來看,方差比早期小了很多,然而在字句中仍能讀到那顆堅毅的靈魂和斂達的內心。正如狄蘭·托馬斯所說,他從來都不是甘心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的人。
他還是他,不過是換了一種表達方式而已,曾經左沖右突的力量被他收斂得恰到好處,而詩中設置的場景也足夠現實且精煉,即便在注意力稀缺的當下,依然能給讀者帶來一種沉浸式的閱讀享受。也因為沉浸,與之前充滿生猛、莽撞、艱辛氣質的意境相比,這是一種和現實生活既親近又疏遠,既坦率又飄忽的關系,讓人能夠在非日常的經驗里觀見日常,投射自我。他的《在迦葉道場》《縉云山拾句》《迷迭香》,如卡爾維諾說的那樣,寫得像鳥一樣輕,但不像鳥的羽毛一樣輕。“陽光和雨水,各有各的使命/愉悅和不愉悅,我在歸鳥的羽翼里打開”(《經歷者說》),“月光撫摸目光所及的事物/似乎在制造一個貝殼/一半為你,一半為我”(《獨自刻骨的夜》),這樣流暢且克制的表達,舉重若輕地把情緒,把生活,把艱深的東西和尋常的事物都放進詩里,讓詩作具有更大的兼容性,讓自然時序的興衰更替、個體命運的沉浮無常、情感際遇的穿花度柳自然而然地呈現。收放回轉間,詩韻就深了一層,便生出無招勝有招的妙意。
反抒情和反敘事其實是沒有稟賦的“詩人”最后的遮羞布,一不小心就會滑入玩弄文字抖機靈的游戲窠臼中。泥文不需要這些花招,他只想用詩歌尋找自我存在的憑證,以梳理豐滿的精神,抵御庸常的生活,因此從不把詩構建在虛無的空中樓閣上,而是踏踏實實踩在泥土里,切切實實去落地生花。他的天賦,足以支撐他用一些平常近人的意象營造出非凡的意境,讓文字間隙里散發出超強的情感滲透力,繼而呈現出語言越過生活之上的開闊,既超然又緊貼當下,真誠熱烈而不晦澀。他的天賦,讓他不得不成為一個詩人。他讀起來是傳統的,卻讀不出他的傳統出自任何書本,也沒有師承他人的痕跡,更無模仿對象的意味。他的傳統,應該完完全全來自他的本心。他就是他自己,他也只有他自己。在這么多年的創作歷練中,泥文堅持獨立地自我表達,自我躬耕,自我修行,真正領悟到詩的精髓并成功抵達如今的高度。這相當了不起!
回頭再看看那個少年,二十多年來在坎坷困苦中學會觀察、反省、自哺、成長,沒因局促而陷入自我否定的泥潭,沒因困頓而灼傷自身的信念,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少次的迂回!可見,詩一直是他探尋世界的觸角,是他抵御亂箭的盾牌,更是他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臨絕地而不衰。一路堅守不怠書寫到如今懂退守知留白的年紀,泥文始終保持著寫詩的本心,既不泥舊,亦無驕縱,只是不再繩之以技法,不再糾結于情緒,僅僅保持著“非必需”的心態,張眼去看,放手去寫,讓詩意在自身純粹的體驗中自然而然地誕生。他已然領略并繼續追求著創作最終的自由。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獨角戲,那么如何才能抵御住錦衣夜行的不甘心?現在的他雖已達到自己從未有過的高度,但身在詩意如此稀薄的時代,泥文的詩尚未被世人讀全、讀透、讀懂,更少有人能穿透詩句真正看到他這個人。對于獨立于世界之外的詩人而言,錦衣夜行,或許就是一種底氣和驕傲——無需被人認可,無需人盡皆知,無需讓所有人都承認自己的別具一格。當然,如今不斷用詩格物、觀心、修身的他應該絲毫不憚寂寞,也會因不在乎而自在。他歷盡苦難,但苦難也鑄就了他,并以詩的名義,讓他的強和真變得更加具體。
結語:以詩歌的名義修行
連續讀了詩人半生情愫,忽然讀到“越往上,應該就是你我想找到的天空的色彩/我說,上吧。你說,好/落下的腳印會給后來人一個理由:/我們不聽誦經聲,我們向前/在故事發出的聲音里撰寫故事”,會心一笑,果然是屬于泥文的詩句。感謝有詩,讓他能放飛靈魂里純真的心念。感謝有詩,讓我能感知他深藏體內被理性克制的感性的欲望。
從泥文的詩歌迷宮里走出來,心頭有種惆悵卻充實、感懷而甜蜜的滋味。抬眼望去,窗外天際的云有些特別,像融蠟,帶著最后一點余暉,每一團云層都呈現出淡淡的粗顆粒的灰金色。看來,又錯過了一次精彩的落日。仔細想想,錯過的,已經消失,余下的,即便將被夜色吞沒,也有種荷馬所說的古典的光明和黃金的墜落感。就如同他把詩歌作為修行的方法論一樣,雖然在世間法里不得究竟,但詩意的光輝足以讓他對抗人世間的無意義并終將圓滿渡完一生。
在這場以詩的名義的漫漫內修旅途中,如若他能持續不斷地投入力量,感知、認識、表達、身體力行,用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去拓寬人生境界并堅持不懈,那么所有的痛苦、不幸、遺憾、不得都將因詩歌的存在而消除。如若他能把視野放得更遠,把胸懷放得更寬,“把自己作為方法”,去理解他人的成長心境和歷程,去關注更多個體和結構的復雜性,那么他將會憑借詩歌的力量,在瓦解世俗的迷障的同時,找到自身的滿足、理解、豐盛與安寧。
德國詩人約瑟夫·艾辛多夫說,詩就是這個世界的心。是的,泥文就是保持著這樣一顆真誠的“詩心”,并正用這種吸煙刻肺的修行模式,在世俗的泥淖中探尋一些遠大、一些細微、一些隱秘、一些驚奇,以保持內心世界與外在世界之間的平衡。
去日未辜,前路尚長,相信他能給自己給世人的驚喜永遠在下一個永遠。
泥文,本名倪文財。重慶開州人,現居重慶渝北。2001年開始寫作。小說、詩歌、評論等散見于各級刊物和選本。2010年獲首屆“全國十大農民詩人”獎。2012年加入重慶市作家協會。2013年出版詩集《泥人歌》(入選中國作家協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13卷)。201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014年獲第二屆“全國青年產業工人文學大獎賽”詩歌獎。2015年出版詩集《我多想停下來》,2015年獲第二屆“‘精衛杯’中國·天津詩歌節”優秀詩集獎,2017年獲開州第三屆文學藝術獎。2019年獲開州第四屆文學藝術獎,2023年獲首屆銀河詩歌獎。
作者簡介:

王彥,任職于重慶市文聯理論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