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力銘

每當月色澄凈的時候，窗前便有三條河。

一曰嘉陵，帆影幢幢。

二曰月華，桂香盈盈。

將拖鞋甩開一旁，光腳趟進這清冽的月色。只掬一捧銀漿難消夏夜的濕暑，干脆舀飲滿滿一碗，佯狂于一陣時空交踐的錯亂。

河風吹得臉有些生疼，我猜風里一定夾雜了秦漢粗粒度的塵沙，裹挾著嘈雜的羌笛胡馬，鬧得辛幼安整晚難眠。

失眠的還有張騫，月色太亮，耽誤了他趁黑逃回魂牽夢縈的長安。

浪拍峽岸，猿聲起伏，一葉輕舟向平蕪盡處遠遁，船上的人早已酩酊，嚷著要尋葛洪仙人的袖里丹砂，羽化作蓬萊仙界的爛漫流霞。

可是求仙的路太遠，遠過了喀喇昆侖，遠過張騫再次西去的車馬，船上的人嘆一聲也罷，索性和衣而眠——夢里高力士還舉著靴子，等著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盛世風華。

這，是第三條河，曰古今。

蛙鳴乍起，樹影婆娑，翻開古籍，摘一闋詞化作扁舟，任這泠泠流淌的月色，棹去一個悠然的夢……

江河冷

呼嘿一聲

渾黃蒼老的調子

我聽見九州的血脈

在數(shù)千年奔流中老去

爹說：不是吃了半斤高粱酒

就可以吼響先秦奮進的豪曲

就可以揮動盛唐激蕩的大旗

走了燧人，不見大禹

帝王家譜風吹散去

一匹曾經奔騰如風的五花馬

掙扎在歲月猙獰的的齒隙

五陵少年是否老矣

只在醉酒酩酊的時候

瞋目決眥，須發(fā)倒指

講書的說

你看涿鹿原上蚩尤的鼓聲

鼓動后來多少野心

終于還是薨了皇帝

死了單于

東村的狗又在吠個不停

隔壁的王二吹了燈 哄睡了老婆孩子

我想造一艘大船

去打撈江河沉淀的舊夢

用一萬斤烈酒的熱度

溫煮那些

風里 浪里

關于英雄和長劍

只言片語的故事

不老江南

流年光陰，在江南縈繞迂回，仿佛那古鎮(zhèn)的流水，安靜的流淌聲讓人忘卻紅塵擾攘，直愿化作石橋，跟著一場杏花春雨，隨著那些玉笛飛聲，一起沉淀到歷史的悠然月色里。

韶華粉黛悄然老去，新的故事層出不窮，曾經唐詩宋詞里葳蕤怒放的江南，已經洗盡鉛華地靜謐下來，守著滄桑的心事和平凡的日子。

繞過一排白墻黛瓦，置身一條幽深的長巷，不知身旁的二層閣樓，是否就是古人聽雨一夜的小樓，但眼前已躍然一位賣花的嫻靜女子，輕踩著潮濕的石板，擦肩而去。春寬夢窄，往往無痕，節(jié)氣往復，斜陽遲暮，暝鴉沙禽掠過沙洲，漁夫搖著一船鸕鶿正悠悠歸來。

暮雨點點灑過，斜陽未墜，微云披金，新酒一壺來一場大醉，南柯一夢這累世的情懷。宿酲醒來，幽蘭未老，乘興而起，臨水舞劍，這份意致，能否打包帶回霓虹璀璨的都市？

不見畫舸游舫，不聞琵琶琴瑟，時空變換，曾經翻涌的風云皆在草長鶯飛的堤岸，在槳櫓欸乃的江南，變得風輕云淡。炊煙裊然，布谷蟄居，燕啄新泥，鵲報歡喜，童子嬉鬧庭前巷里，姑娘閨中竊竊私語。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當?shù)纳剿鼥V成水墨寫意，耳畔響起了街角朗朗的書聲。一雙花傘消失在雨幕，依稀還聽見爽朗的笑語……

讀歷史的人，在青石板上踏著斑駁的步子，所有過往的怨抑堆上眉山，嗟嘆逝者如斯。懂生活的人，在這里找到平淡和悠然，一盞清茶入口，一任滄海桑田。

這是，那個不老的江南…….

（作者單位：重慶市委宣傳部文藝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