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老高(土家族)
岳父今年95歲了。1米76的個子,皺紋里刻著年光,頭發(fā)全白了,像墊了雪的山頭。他偏瘦,腰背雖然沒過去挺拔,但不彎,不駝,仍顯得很精干很精神。牙齒脫落配了假牙,耳朵也有些背,但眼神卻很好,看報紙刷抖音,不用戴眼鏡。尤其是他的記憶力出奇的好,每次與他交談,我總會被他驚人的記憶所折服。
陽春三月的一天,我應(yīng)老朋友之邀,又回了一趟老家石柱。因為動車從重慶出發(fā)只需70幾分鐘就到了,距飯局還有很寬裕的時間,于是,我又去看望了他老人家。
我進門,他正坐在椅子上看《參考消息》,樣子很專注。陽光從窗欞間滲透進來,在他青白的臉和手臂上畫出一道道斑駁。我走到他跟前才發(fā)現(xiàn)了我,問:“你又回來了?”
我連聲嗯嗯:“您身體還好噻?”他聽力有障礙了,沒有聽見。我遞給他一支煙,他見是中支,連連揮手說:“我還是抽我這個,過癮。”說著便從他自己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我知道他一直抽的粗支,現(xiàn)在每天半包,中午、晚上還每次喝1兩白酒。
我迎面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相互噓寒問暖,開始瞎聊,沒主題,沒目標。他突然問我:“今天是不是19號了?”
我看了看表,“是。怎么啦?”這時,只見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說:“后天就是我入黨77周年了。”他說這話時顯得很高興還略帶得意的樣子,他挺了挺腰桿,眼神中閃爍著光芒。
他告訴我說:“我是在孤兒院被國民黨抓去當?shù)耐尥薇?947年7月3日向解放軍投誠,在機槍班當戰(zhàn)士,隨即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1948年3月21日入黨,6月21日轉(zhuǎn)正,那個時候黨員預備期只有3個月。入黨介紹人都是北方人,一個是張啟富(音)排長,一個是施小海(音)班長。”一個鮐背老人,他對參軍、入黨的日子,記得分明,連時辰也不曾有差池,我很是驚訝。
他詳細地向我講述他參軍時直接奔赴淮海戰(zhàn)場的緊張與堅定,入黨宣誓時內(nèi)心的澎湃與激動。那些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被他描述得栩栩如生。他談到戰(zhàn)爭的殘酷、戰(zhàn)友的犧牲,言語中滿是對和平的珍視。他談到入黨,當在戰(zhàn)火中高舉拳頭,面對迎風飄揚的黨旗宣誓時,那種壓抑不住的心情,更是熱淚盈眶。他說他入黨宣誓的場景,猶如昨天發(fā)生的一樣。
他說著,便拿出一個木箱,取出了一堆獎?wù)拢€逐一向我介紹每一枚獎?wù)碌膩須v。我看了看,有西南軍區(qū)頒發(fā)的勛章、中南軍政委員會頒發(fā)的勛章、中原軍區(qū)頒發(fā)的淮海戰(zhàn)役勛章和西北軍政委員會頒發(fā)的“人民功臣”獎?wù)隆?/p>
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在歲月的侵蝕下,許多記憶或許已經(jīng)褪色。但自己參軍和入黨的日子,早已刻入岳父的靈魂深處,承載著他的信仰與忠誠,如一顆明亮的星辰,始終散發(fā)著光芒。我默默地聽著,分明感覺岳父聊到參軍與入黨的經(jīng)歷,眼神瞬間明亮,聲音也變得洪亮。這些日期,90多歲的岳父還能脫口而出,如同銘刻于心的誓言,清晰而篤定,仿佛歲月從未流逝,這是一種記憶的刻度。他的記憶,似乎只肯停留在那段時光里,其余的,便如秋后的樹葉,一片片地凋零了。
岳父的記憶是他生命的勛章。他用自己的經(jīng)歷,激勵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在岳父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輩革命家對理想信念的執(zhí)著與堅守。我躺在床上一直在問自己,是什么情懷能夠讓他對參軍和入黨的日子刻骨銘心!又是什么樣的力量從未磨滅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