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0年4月底至5月初，在市文旅委的帶領下，市歌舞團、市京劇團、市雜技藝術團、市民族樂團，市芭蕾舞團、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深入區縣，開展“深入基層，助力‘雙曬’”創作采風活動，一行人對武隆、石柱、彭水、黔江、酉陽、秀山進行了深入調研。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舞臺藝術相關研究人員，有幸參與了本次調研活動，結合調研情況，寫作文章，拋出“旅游演藝”相關問題，以期引發爭鳴。

從社會發展來看，中國的旅游演藝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以后，廣大游客從淺層觀光到更高層面的精神文化需求的產物，也就是說經濟社會的發展是旅游演藝發展的環境條件。從游客角度來說，旅游演藝的發展其實就是觀光游覽方式的一種轉變，特別是歷史文化等內容，它需要一種獨特的解讀，因而就創作了演藝這一手法演繹塵封的、歷史的、抽象的文化內涵，進而加深旅游者的認識。

一、回顧：中國旅游演藝的發展歷程

對于中國旅游演藝的起源，旅游行業一般存在兩種認識：其一是1982年陜西省歌舞劇院古典藝術團在西安推出的《仿唐樂舞》；其二是1995年中國民俗文化村推出的《中華百藝盛會》。創作排演《仿唐樂舞》的主要目的是接待來訪的國外的國家首腦和政府官員，不具備旅游市場的商業行為，因此不是旅游演藝項目。然而，《仿唐樂舞》又具備旅游演藝主題明確、突出西安地方文化特色、注重高度文化娛樂性和欣賞性等特征。盡管說法不一，但是《仿唐樂舞》的出現，為之后的中國旅游演藝探索者提供了學習和借鑒的思路卻是不爭的事實。

1995年7月，深圳華僑城旗下的中國民俗文化村推出了《中華百藝盛會》，同年12月，世界之窗的《歐洲之夜》，為大型廣場定時露天演藝之始。1997年，杭州宋城景區以主題公園室內劇場定點定時演出的模式推出了《宋城千古情》。此后，2001年張家界的《魅力湘西》、曲阜的《杏壇圣夢》，2002年麗江的《麗水金沙》，2003年昆明的《云南映象》，2004年北京的《功夫傳奇》等相繼出現。

2004年，以《印象·劉三姐》為標志的實景演出開始登上旅游演藝舞臺，隨后引發實景演藝熱潮，演出迅速擴展到全國各地，多種旅游演藝涌現，旅游演藝走向大眾化、專業化、多樣化，初步形成印象系列、山水系列、千古情系列三大品牌，構成珠三角、長三角、大西南（川、渝、云、貴）為重點的全國布局，形成了一批有實力的文旅演藝企業，其中民營企業居多。

2015年以后，旅游演藝開始轉型升級，從傳統的“你演我看”的觀演模式開始向場景、演員與觀眾互動的沉浸式進行，如《又見平遙》《尋夢牡丹亭》等。

2018年，文化部和國家旅游局組建為文化和旅游部，2019年文化和旅游部發布了《關于促進旅游演藝發展的指導意見》，這是首個促進旅游演藝發展的文件，標志著旅游演藝正式作為一個新穎的文旅融合業態得到重視。

二、現狀：重慶渝東南地區的旅游演藝

根據2018年發布的《武陵山區（渝東南）土家族苗族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總體規劃》，渝東南地區的行政區劃即重慶市黔江區、武隆區、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以下稱酉陽）、石柱土家族自治縣（以下稱石柱）、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縣（以下稱秀山）、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以下稱彭水）共六個區縣。該地區位于四川盆地東南部大婁山和武陵山兩大山系交匯的盆緣山地，海拔高度大多為500～1000米，因氣候溫和宜人，山水資源豐富，自然生態環境良好，是重慶的旅游發展重點地區，也是早期開始布局旅游演藝的地區。其中，最著名的旅游演藝作品，印象系列中的《印象·武隆》就落戶于此。

（《印象·武隆》劇照）

（一）實景演出

武隆的芙蓉洞、天生三橋、后坪天坑群是“中國南方喀斯特”的重要組成部分，已被列入全國第六處和重慶第一個世界自然遺產。《印象·武隆》就是結合武隆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以真山、真水為舞臺背景，以群眾生產生活、民風民俗、歷史人文和美麗傳說為藝術素材，將武隆喀斯特世界自然遺產資源和地方特色文化融為一體的實景演出。

（二）劇場演出

酉陽桃花源景區演出的《夢幻桃源》是一部以《桃花源記》為主題的舞臺劇，“以陶淵明筆下‘世外桃源’為主線，以酉陽的民族文化、歷史文化、農耕文化為脈絡，結合3D技術與全息投影技術，打造了一臺以歌舞、非遺、水火特效等多種元素為一體的旅游演藝作品。”《夢幻桃源》的演出場所雖然位于景區以內，但并沒有與實景融合，只是在景區里搭建的一個演出場地。

（《夢幻桃源》劇照）

石柱的土家歌舞《天上黃水》是天上黃水大劇院的駐場演出劇目，也是重慶市第一個室內旅游演藝項目。天上黃水大劇院總投資1.2億元，主體建筑共3層，設計理念為“日月同輝”，充分突出“天上黃水”的歌舞主題。“《天上黃水》是在借鑒了《宋城千古情》《云南印象》和《長恨歌》的基礎上，打造的一臺以石柱山水文化為‘點’，以土家兒女追求美好生活為‘魂’，以現代高科技舞臺為‘景’的歌舞演出，主要通過石柱土家啰兒調經典代表作《太陽出來喜洋洋》為音樂主題，主要通過歌舞展示‘石柱’的由來，巾幗英雄秦良玉的故事，土家手工藝西蘭卡普，以及土家咂酒習俗等內容。”

（《天上黃水》劇照）

彭水的室內實景劇《苗祖·蚩尤》用舞臺劇的形式，展示了苗族的起源與發展，分為6個篇章，其中“涿鹿之戰篇以刀兵舞展示數千年前炎帝、黃帝聯合在今河北涿鹿縣與蚩尤為首的九黎部落聯盟決戰的場面。西遷南徙篇則主要反映部分先民扶老攜幼跋山涉水，走在凄風苦雨烈日霜雪里，向著南方心中的樂土走去的場景。盛世九黎篇則描繪了三苗人不忘先祖，尊崇著自然的恩賜，在神靈的護佑下生養著自己的家園。”

（三）其他演出

除上述較為大型的旅游演藝項目，渝東南地區還有以展示當地文化特色的其他歌舞、戲劇、曲藝、雜技等演出形式為主的綜合旅游演藝節目。如酉陽龔灘古鎮表演的民間雜耍“上刀山”，桃花源景區的土家陽戲，彭水鞍子苗寨演出的苗劇，秀山的花燈歌舞表演等。石柱正在集結本土文化資源，挖掘秦良玉民間故事，打造新編土戲《秦良玉和馬千乘》。

三、再認識：什么是旅游演藝？

在文化和旅游融合發展的背景之下，旅游演藝幾乎成為旅游景區和旅游目的地的標配。筆者在調研時發現，渝東南各區縣在談到旅游演藝時，均有“深度結合當地文化，打造旅游演藝作品”的類似說法。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每個地方都具備做旅游演藝的基礎。因此，在文旅融合的背景下，有必要對旅游演藝重新認識和理解。

（一）旅游演藝是觀光的延伸，依賴于旅行團體，是旅游產業鏈的其中一環。

旅游演藝行業是非常依賴于現成客流量的，與其說是一個獨立的旅游項目，不如說是全域旅游或者文旅產業鏈之中的一環，很少有旅游演藝劇目能夠脫離于一個整體的旅游環境獨立生存。比如作為世界三大秀的“巴黎紅磨坊”、拉斯維加斯“O”秀和“宋城千古情”。巴黎紅磨坊一百人的小劇場是夜巴黎的經典象征，是巴黎的一個景點，但是沒有人會坐飛機去巴黎看完紅磨坊演出就走。香榭麗舍大道、埃菲爾鐵塔、盧浮宮和巴黎圣母院，這些才是去到巴黎的游客想要去且優先于紅磨坊的地方。拉斯維加斯作為美國的賭城，是遠超于澳門的旅游勝地，“O”秀作為雜技的巔峰制作，更大的作用還是營造一種狂歡的氛圍。《宋城千古情》盡管近些年名聲大噪，但大多數人都是逛杭州，逛西湖的時候順帶去的。

武隆是渝東南地區中旅游發展起步較早的地區，是重慶旅游的一面旗幟。投資約2億元《印象·武隆》，依托武隆自身的游客量，配以印象系列的品牌加持，從2012年正式公開演出，到2019年12月，累計演出2400余場，實現門票收入3.5億元。武隆地區自身的旅游資源十分成熟，除了坐擁原生山水文化資源，還有作為《滿城盡帶黃金甲》《變形金剛4》《爸爸去哪兒》《我們十七歲》《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影視、綜藝作品的拍攝地，舉辦歷年夏季的仙女山草原音樂節，連續舉辦16屆并已成為國際頂級品牌賽事的國際山地戶外運動公開賽等等，這些眾多的“引流”項目，充實了《印象·武隆》游客的基礎以后，8年時間也僅有3.5億元的門票收入，在除去演出人員成本和設備折舊成本以后，能否盈利尚且未知。

因此，不論是世界三大秀這種頂級演藝項目，還是印象系列中的《印象·武隆》，沒有一個能夠脫離景區環境而獨立生存，應該說他們緊緊依附于景區。

對于這個觀點，通過游客轉化為觀眾的轉化率就可以印證。據道略演藝數據，深圳、廈門觀眾不足游客的1%，杭州、張家界、桂林觀眾為4%，峨眉山觀眾為7%，拉薩是5%，阿壩州是10%，三亞是14%，世界上這個數值最高的是紐約百老匯的23%。也就是說，游客人次不等于觀眾人數。過去旅游演藝項目與旅行社合作，是觀眾來源的主要渠道，但旅行社要分成、司機也要傭金，通過網上訂購OTA也要抽成。散客時代下，旅行社的代銷渠道日漸萎縮，景區演出幾百元的票價又把大量的散客拒之門外。

旅游產業發展成熟的武隆地區尚且如此，其余5個相較于武隆，旅游發展稍弱的渝東南地區則可想而知。所以，對于希望通過旅游演藝來引爆旅游業態的美好愿景，實現起來或許尚需時日。如果沒有一個有效的游客滯留環境，旅游演藝會因為其高昂的運營成本和投資額度而盈利困難。也就是說，妄圖在一個游客滯留能力弱的地方用旅游演藝來增加游客粘度，無異于癡人說夢。

（二）旅游演藝不是傳統的話劇或者歌舞劇，是一場盛大的“秀”，需要大量的資金注入。

當今旅游演藝有兩個標準就是大場面和舞美編排，剩下才是旅游景區的文化特色和節目的精神內核。從分類上來說，旅游演藝就是一場盛大的“秀”，與馬戲、雜技甚至春晚和奧運會開閉幕式屬于同一類節目，相比較于一些細節的表現，獨立型的旅游演藝會更加注重視覺上的沖擊力，讓節奏快到人們難以思考，確保觀眾全場都會被震撼到，情緒被充分的調動，更重要的是：節奏要把握得住，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文所述的《印象·武隆》《夢幻桃源》《天上黃水》《苗祖·蚩尤》4個渝東南地區的主要旅游演藝作品，每一個作品都在“秀”自己的地方文化，但有沒有“秀”好？有沒有“秀”出自己的文化特色？各類媒體“叫好又叫座”“一致好評”等通稿用語顯然不足以評判，唯有市場檢驗方能給出答案。

上述4個劇目中，我只看過《印象·武隆》，就個人而言，我認為這是一個與地方文化融合較好的旅游演藝作品，特別是在“川江號子”聲中百人舞動的宏大場景下，展現川江纖夫堅忍不拔、不屈不撓的纖夫精神，既有歷史文化的厚重，又有足夠的視覺沖擊力。之所以強調視覺沖擊，因為這是國內“印象”“山水”“千古情”三大世家的演藝作品成功的法寶。

以《印象·劉三姐》為例。眾所周知，張藝謀特別擅長運用畫面的感染力，從《紅高粱》里面夕陽下高粱地所表現出的旺盛生命力，到《英雄》里的秦軍鐵甲箭如雨下體現出的六國歸一，張藝謀把控視覺沖擊力的水平十分高超。《印象·劉三姐》是山水盛典的開山之作，正是這個山水實景演出利用桂林山水打造了前所未有的觀感體驗，山是真的山、水是真的水、七百名演員協同演出、燈光交匯，強烈的視覺沖擊足以震撼人心。但是，這種視覺沖擊力是需要大量的資本注入才能實現的。2004年的《印象·劉三姐》投入2個億，在當時是聞所未聞，然而在2004年的下半年就獲得了7900萬元的票房收入，在國內形成了一股旅游演藝的熱潮。1997年開演的《宋城千古情》，直到2014年才迎來發展高潮，其中原因不乏2010年約21億資金的注入。對于渝東南地區國家級貧困縣或者脫貧時間不長的貧困區縣（2016年武隆脫貧，2018年石柱脫貧，2019年酉陽、彭水脫貧），繼續或者準備把資金用在高投入、低回報的旅游演藝項目上，在我看來是一個高風險的舉動。那么，渝東南景區應如何發展旅游演藝呢？

四、破冰之舉：注重差異化的沉浸式演出及衍生發展

面對實景演出的高成本、低收益，游客量較少的景區劇場演出的門庭冷落，或許游客對于安靜地坐著觀看和淺層次的互動已經不能滿足。對此，一些地方開始了有益的探索，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沉浸式演出形式的創新，融合當前的AR、VR等技術，打造虛擬與現實相結合的場景，讓觀眾沉浸其中，觀眾不再是被動的旁觀者，可以隨著自己的步調穿梭在劇情中，選擇自己的所到之處和所見之景，獲得獨一無二的觀劇體驗。

比如，湖北武漢演出的《知音號》已成為武漢城市文化旅游的新名片。導演團隊在武漢市兩江四岸核心區打造了一艘具有上世紀20至30年代風格的蒸汽輪船及一座大漢口碼頭，長江邊的碼頭和游輪就是劇場，圍繞知音文化主題，以上世紀初大漢口的商業文化為故事背景。夜幕降臨，200余米的碼頭上，穿梭賣報的小童、賣力吆喝的小販、提皮箱戴禮帽的紳士、匆忙趕路的旗袍淑女……游客步入碼頭，瞬間好似穿越回百年以前。登上輪船，演出就開始了。游客不必在觀眾席上正襟危坐，因為船上的每個角落都是故事發生的地方。船上不分觀眾區和表演區，演員和游客融為一體。體驗過的游客表示這樣的體驗更為新奇，是一次難忘的經歷。沉浸式的旅游演藝滿足了游客的體驗和互動兩大需求，是旅游演藝的一個創舉。旅游演藝不僅停留在舞臺上，也走到了觀眾中間。

渝東南地區的各個景區，不論是彭水的蚩尤九黎城，石柱的萬壽山，武隆的白馬山，酉陽的疊石花谷，還是黔江的濯水古鎮，秀山的邊城洪安，都具備打造沉浸式演出的基礎條件。值得一提的是，騰訊旗下最熱的手游之一“和平精英”對彭水的“創新扶貧”公益項目，把蚩尤九黎城部分景區搬進了游戲之中展示，這就為沉浸式演出提供了實施的可能，比如景區可以通過駐場演員帶觀眾的模式，達到一定數量觀眾以后就開始演出，讓游客得到深度體驗。又比如疊石花谷，事實上這是一個“人造”景區，通過對景區的創意打造，展示酉陽的巫儺文化。那么可以結合景區特色和酉陽土家陽戲的藝術特征，打造一出富有新意的沉浸式演出項目，既能還原巫儺文化的神秘儀式感，又能傳播土家文化，其效果必然優于傳統的觀演方式。

彭水蚩尤九黎城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衍生的旅游演藝項目值得關注。即：真人密室逃脫與劇本殺。

“密室逃脫”又叫TAKAGISM，是一款益智冒險類游戲。真人密室逃脫于2013年開始興起，玩家從古墓科考到蠻荒探險，從竊取密電到逃脫監籠，盡可以在自己喜好的主題場景中扮演理想中的角色，最終完成任務。“劇本殺”則是從英國起源的舶來游戲，原名“謀殺之謎（murder mystery game）”，是真人扮演游戲的一個分支。由于這種游戲最早登陸于國內的桌游店，因而有了“劇本殺”這個名字，因其具備故事性、懸疑性、刺激性等特點，以及自帶的社交屬性，吸引了大量年輕人參與。

之所以在此提出這兩個項目，實際上在于真人密室逃脫和劇本殺都具有演藝的特點。一般來說，當前這兩個項目的實施地點多位于主流城市的商圈地段，相較于其場景的仿制，我們的景區擁有更加得天獨厚的基礎條件。演出實質上，戲劇的本質標準是觀演關系的現場交流，當觀演關系消失以后，戲劇就沒有了。也就是說，真人密室逃脫和劇本殺的出現，讓觀眾成為了創作者和演出者，這種層次的深度體驗，同樣可以作為旅游演藝的發展項目，通過項目設計，讓觀眾自演自看。事實上，2018年北京開始出現的“兩天一夜”劇本殺，就已經和景區、山莊等旅游場景結合起來，2019年在成都溫江、青城山地區也出現了類似的項目。目前來說，這兩個項目涉及的成本主要是裝修和服裝，面臨的困境主要是劇本的消耗問題。正因如此，秀山花燈戲、彭水苗劇、酉陽陽戲等地方傳統戲曲的故事與藝術風格，土家族、苗族的服飾文化，渝東南地區旅游景區“以實景造劇景”，這一系列的舉措既能對現有的旅游演藝加以補充，又能更大程度留住快節奏生活的年輕游客。更為重要的是，這種演出方式的前期投入成本是遠低于實景演出的，與其大成本制作復制一個“印象”或者“千古情”，還不如以低成本投入來靜心雕琢一個符合自身特點的拳頭產品，以滿足觀眾越來越多變的需求，創造更多豐富與新穎的演藝活動。

文/重慶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 蔣長朋 圖/重慶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