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衛洪
毋庸諱言,自上世紀初新文化運動以來,作為中華文化的瑰寶,中華傳統詩詞曾受到過一段不公正待遇,甚至一度被排斥于文學創作殿堂的大門之外,淪為民間閑趣。隨著改革開放和新世紀的到來,傳統文化的浪潮重新席卷中華大地,中華傳統詩詞以其鏗鏘的步履走進大眾生活,各地詩詞創作組織、詩詞刊物如雨后春筍,詩詞創作熱潮迅速興起,中華詩詞已經成為當下組織網絡最全、創作人員最多、作品產量最高的一個最具中華文化特質的文學門類(體裁),格律詩詞創作迎來了明媚的春天。
但是,客觀地講,正由于是長期冷落后的爆熱,不少作者缺失對傳統詩詞文化的基礎學習,對傳統詩詞自身的內在要求不甚了了,僅憑著對傳統格律詩詞的一點感性認知,憑著一股激情、一腔熱血投入創作之中,有外皮而無骨肉,形似而神不似,這樣必然導致作品的品質下降,次品成堆,這已成為當下傳統詩詞創作群體最大的軟肋,自然淪為一些人貶損當下詩詞創作的話柄。
作為這個創作群體中的一員,我認為當下格律詩詞創作必須做到與時俱進,堅持守正創新,即形式上重在守正,內容上重在創新。在具體創作中要念好“正新活”三字訣。
所謂“正”,就是作品要充分體現體裁的固有特色,同時符合時代價值。首先是形式上要正。格律詩詞要有格律詩詞的形態、韻味,說直白一點:格律詩詞就必須講格律。格律詩詞作為一種文學門類(體裁),它與其他文學門類最大的區別不在于內容而在于形式,從某種角度上講,格律詩詞的魅力也主要得益于形式而非內容(當然對于具體作品而言,形式總是與一定內容融合在一起的)。而它的形式本身又有其豐富的內涵,絕不僅是簡單的外形,這點常常被不少創作者忽略。只有懂格律、講格律、用格律,我們的作品才應該叫格律詩詞。現在一些人對傳統格律詩詞缺乏敬畏之心,缺乏基本的了解,既不愿花時間鉆研學習、誠懇請教,又要附庸風雅、裝點門面,不肯承認自身的不足,反而以所謂“以形害義”“以辭害意”為借口要求弱格律化,甚至去格律化,就如同要求把芭蕾舞蹈的踮腳、束身取消一般。其實任何事物都有一個傳承與創新的問題,格律詩詞也是一樣,但創新的前提是忠實地傳承,隨后才可能合理地創新。我認為格律詩詞形式上的創新應當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原形式已經嚴重禁錮大多數作者的創作,二是原形式已經不被大多數讀者所認可;其次是內容要正。就是要使詩詞作品健康向上,充滿正能量,要真正起到滋潤心田,“培根鑄魂”的作用。文學作品的意義在于它所反映的內容。要做到內容正就必須做到心態正、選題正。心態正就是要做到“有信仰、有情懷、有擔當”,詩人一定要有一個健康、正面的創作心態,心正而身直、身直而筆端、筆端而文順。作品是作者心靈的映照,內心陰暗的人寫出的作品一定不會充滿陽光。選題正就是要正確選擇表達對象,世間的善惡美丑,人生的悲歡離合,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而詩人能夠表達的對象是有限的,這就有一個主動選擇表達對象的問題。現在格律詩詞界有兩種現象值得思考,一是為了所謂的“文人清高”,采取回避社會、盲視現實,對國家重大事件、重大成果不聞不問,置身事外,作品中只重賞景清談,往來應賀。二是為了所謂的“文人道義”,對國家的任何重大決策、重大活動都予以質疑,對正面報道視若罔聞,對負面問題卻趨之若鶩,大寫特寫。這些現象就是心態與選擇上出現了偏差。作者既要有鐵肩擔道義的家國情懷,更要有秉筆寫春秋的世道公心。作品既要敢于針砭時弊,更要鼓舞人心,要履行“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傳、為時代明德”的社會責任。詩人應當如蒼鷹一般展翅廣闊長空,敞膽抒胸,而不是像蒼蠅一樣身居陰暗角落,追腥逐臭。
所謂“新”,就是要大膽創新,要充分體現時代感。首先是詞匯新,意境新。中華格律詩詞孕育、發展、成熟雖歷時兩千年左右,但都處于農耕文明的社會大背景下,過去歷代詩人們所生活的場景可以說是大同小異,一些優美的詩詞意象往往會重復出現在不同時代的詩人眼前,自然會反復寫進他們的作品之中,比如:輕舟、孤帆、炊煙、猿鳴、牧歌、挑燈等等,這些充滿農耕色彩的詩詞意象也被歷代的讀者反復咀嚼,一定程度成為了詩詞經典意象,仿佛成為格律詩詞的標準配置。但是,時代的發展讓人刮目相看,新中國成立短短幾十年,我國已經由農耕文明大踏步走向工業文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機械化、信息化、智能化已經成為時代的主流特征,人們的生活環境、生活方式在短短幾十年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過去千百年司空見慣的生活場景已經悄然遠去,而大量的新生事物接踵而至,現在我們面對的是汽車、電腦、手機、網絡、飛船、微信等等,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很多格律詩詞作者茫然無措,要么鸚鵡學舌、囫圇嫁接,要么桃源信步、天馬行空。現在一部分作者還醉心于要寫出唐宋氣息,試問你早已沒有生活于唐宋場景,怎能有唐宋之感受?即使勉強寫出來也不過是邯鄲學步,貌合神離。新時代的詩人寫唐宋氣象的詩,當然寫不過古人。作為新時代的格律詩詞作者,應當放眼當下,回歸現實,用具有時代特征的詞匯構建作品,用新的時代氣魄和時代精神營造具有時代特征的詩詞意象,這樣才能使作品充滿新氣象、新格調,引起時代共鳴,讓傳統詩詞活在當下,興在當下,以絕“格律詩詞無法超越古人”之謬論;其次是角度新、意識新。寫景狀物、記事詠史歷來就是詩詞作品的重頭戲,親朋相聚、家人別離、登臨山河、憑吊古跡等等,這些情感場景古今一例,從實質上講沒什么差別,但如果我們完全按照古人的思路創作,那自然只能是亦步亦趨,毫無新意,同時作品也顯得比較做作。就拿離別來說,在古時因為條件所限,一次離別就常常會是音容久隔,甚至音容永隔,所以當時的感情狀態“執手相看淚眼”“兒女共沾襟”“家書抵萬金”等等,都是情理之中。而現在隨著時代的發展,電話、視頻、飛機、高鐵,大多數情況下千里如鄰、萬山無隔已成常態,人們聚散都是歡樂,聚是前次散的回歸,散是下次聚的前奏。這樣就要求作者充分挖掘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對人們思想意識上產生的新變化、形成的新觀點,用獨到的視角觀察生活、認識歷史,寫出別有新意的作品。
所謂“活”,就是要突出語言駕馭能力和畫面構建水平,充分體現作者個人風格。首先要做到語言雋永鮮活。既要避免語意平淡,嚼之無味,又要防止堆砌辭藻,故作高深。詩詞創作者不但要仔細觀察生活,更要用心提煉生活,要將具有時代特點的新詞匯、新用法有機地嵌入到傳統詩詞作品之中,精于遣詞,善于謀句,做到易讀易懂,同時又要耐讀耐品。現在一些作者不注重推敲,用語隨意,用詞生硬,反而強調是為了“合律”,讓格律為其不良的創作態度背鍋;其次要做到場景生動靈活。文學是一種感性的精神產品,作品都是以故事、場景的構建來影響讀者,格律詩詞雖然篇幅小、字數少,但仍然需要構筑畫面,營造場景,這就更考驗作者的駕馭能力。以畫面來吸引讀者,決不能將詩詞句式標語化、口號化、概念化,作為格律詩詞而言,沒有作品的畫面感就失去作品的感染力。當下一些格律詩詞作者創作時喜歡使用口號式、套話式語言,華而不實、大而不當,生吞活剝、虛情假意,作品顯得毫無說服力,也無吸引力,常為世人所詬病。
當然,任何一個作者的格律詩詞作品中,精品始終是少數,古往今來盡皆如此,因為沒有量的積累就不會有質的飛躍。但我們不能因為古來精品難得而放棄對自身的要求,孜孜不倦地追求精品、減少次品,應當是我們每一位從事格律詩詞創作人的基本態度。身逢盛世,乃人生之大幸,正大踏步走向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國家繁榮、社會和諧、人民幸福,偉大的時代精神、豐富的社會實踐為我們提供了無盡的創作素材,為每一位格律詩詞作者提供了廣闊的創作空間和展示平臺。
這是自己平時從事格律詩詞創作中的一些感受與想法,一家之言恐非周全,呈與方家指正。
(作者簡介:衛洪,重慶市文聯副秘書長、文藝工作部主任,中作協、中評協會員,市評協原副主席兼秘書長)